捕捉春天的陆家天井
我至今没怎么弄懂有一段时间特别流行的“日常的诗学”究竟是什么。但在看完这部电影之后,当我缓缓走在雨夜里回味它的时候,脑中却不自觉的蹦出了这几个字。特别是那个在影片中反复出现的家,因为那方小天井的存在,因为有了这对热爱生活的父母住在那里,而格外显现出诗的气质。原来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建筑可以那么简单,而里面的生活却仍然可以那么丰富。
这方小天井在影片中重复出现了无数次。然而日常甚至平常的小天井因为时间和气候的变幻,因为导演镜头抓捕的随心所欲带来的真实感,因为父母不同的活动而带给我层出不穷的新意。众观全片,几乎找不到完全相同的天井镜头。
影片中的这个家不新也不旧,和别家联立在一起。从外表看,它因为太过平常而完全为环境所淹没。四个春天,每一个春天的开始都几乎一致:进入一个不起眼的门,随之而来的是一条窄窄的小径,小径的尽头就是家之眼--陆家天井。昏暗悠长的小径尽头就是那精彩真实的喜怒哀乐的父母的日常生活。空间上的转折和叙事上的铺叙吻合得天衣无缝。
建筑空间上的中心和家的生活场所的中心同样在这方小天井中凝聚。它并不华丽也不具有传统古建筑那样的雕梁精刻。但它自有它独特的动人温暖。天井大概两层,高窄通透,留下一片方形轮廓的四角天空。这是我印象中贵州一带民居天井的尺度。方形天井的中心是一个圆形水池,水池的中心是一口圆井,圆井上盖了一顶纱布做的圆帽。水池的池台高约400-500,正是人可以随意坐卧的尺寸。台宽也做得极大,足有半米,以致它能容纳任何的锅碗瓢盆。母亲还在这个池台上切雪菜。浮石水草点缀池间,游鱼几尾,玲珑晶莹。作为一个建筑师的我,被这样一件充满功能充满愉悦充满身体性充满各种使用可能性的天井中的“家具”深深吸引。饮用的井水,天上落下的雨水,营目的池水在这方天井中交融却又分割。因为水源在这里 ,所以淘米洗菜在这里,烧水在这里,喝茶吃饭在这里,赏鱼也在这里。在第四个春天中,两人还拿出了古老的石磨盘在这里兑水磨豆浆。这真是把传统村落城镇中的井台空间搬入了自己的家呀。池台以白瓷砖打底,各种花色瓷砖点缀其间,清新明亮而不落俗。四周天井以淡红淡黄两色间杂的铺地铺砌。室外的天井经过这样的地坪装饰仿佛有了室内的感觉。如果仔细留意会发现此处的铺地甚至比室内更精彩。母亲将山上采来的金银花插在花瓶里,放在池台上,香气氤氲满院。世上无上的韶华由此渡过,也未为生长不出安贫乐天的勇气。
他们在这里拉琴,他们在这里欢唱,唱出“蓝色的天空像大海一样,宽阔的大路上尘土飞扬,穿森林过海洋,来自各方,千万个青年人欢聚一堂,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让我们唱一支友谊之歌。”母亲拉开了她的红扇,左右摇摆,伴着父亲的琴音翩翩起舞。也许正是那欢快动听的歌声吸引了天空之上的精灵。燕子从四方之口中飞进来,衔着它秀翘的燕尾,来探一探这深口之下的空间。它们到天井的檐下做窝,叽叽喳喳,欢腾喧闹,整日儿唱着欢快的歌。父亲开心得像个小孩子 他用乡音欢呼“今年,燕子又来喽。”母亲却有点忧虑“我喊你爸少高兴点,以免将来燕子走了又伤心。”这是一家什么样的人家,日常的对话中竟然有着诗人般的赤子真心,那么可爱 那么淳朴又那么真实。他们在每一个春天和正归来的孩子们说“欢迎回家”,他们也在这里目送儿女们“离开故土即将远行”。电影中有太多迎来送往的场景都发生在这里。上一秒还是儿女忽还乡的喜悦下一秒就已经要依依惜别,劝衣加饭多敬酒。我看到了他们满目春光,也看到他们沉默不语,就像看到自己的父母。
家的二层,环绕天井设有挑廊,父亲有时候在这里跑步运动,一圈又一圈,有时候又在走廊的一头拿出他的萧,轻轻吹奏。导演在这走廊上用他的镜头固定了父与母在两个相邻房间里平行活动的画面。父亲弄着他的音乐,母亲踩着缝纫机。世界静寂,只有他们各自发出的声音。那种美好安闲的劳作,那种寻常的家因为镜头捕捉角度的独特而给人带来了崭新的诗意。
除了这方小天井中的寻常人的生活,导演时不时淡开一笔,将镜头伸向四角天井光口剪辑下的天空。它剪出明月穿过薄雾,它剪出蓝天上行云的流动,它剪出春雷雨夜,它剪出漫天升起的烟火,它剪出春燕呢喃在空中,它剪出蜂群密密层层的经过。它广邀风云日月,雾霭山岚,它将雪花请进来。这一切并不是我为了写作而刻意形成的排比,而是导演一次又一次通过镜头语言,透过天井的光口捕捉下的世界。静止不变的天井形态和仰视的角度,与随时间变化的万事万物间的对比和协作。它足够让我们想象现实中,它的变化又远远多于电影。流动的生活和轮转的喜怒哀乐都在它的背景之下。
天井上更有屋顶露台。父母时常爬上来经营他们的菜地花园。他们你一口我一口的吹散蒲公英,天真稚子之情无不抓住你的心灵。父亲也在这里找到了拉小提琴的秘密角落。露台边一株大树枝叶繁茂撑开一宇。迎春垂碧,黄色的花朵星星点点,将女儿墙掩映得生机傲然。
春去春又来。导演多角度的诠释了陆家天井的角角落落。它是这个片子里最抓捕我的场景。与那个罗甸山洞的精绝奇幻相比,这方以天井为中心的家却胜在平常,胜在无穷尽的变化。我抛开感人的故事本身不说,来絮絮叨叨的说它的拍摄场地,确实有种偏离主题的意味。但我以为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以天井为中心的家的空间格局,这部电影将会失去一半颜色。我觉得陆家天井是一个具有天然的电影语言的场所。
图片来源:豆瓣《四个春天》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