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清《地球》到底哪儿好，但就是怎么都走出不了

这是我一个大型“真香”现场。

首先我没有那么爱《路边野餐》。当年我身边的朋友都被它迷住了，但我却没有。

不过我还是期待《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因为还是能够感受到毕赣的才华。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像我冬天坚持不穿秋裤，但我仍旧肯定优衣库的秋裤很暖和。

所以本来也跃跃欲试要买跨年场的电影票。直到“跨年一吻”的营销出来，决定放弃了。特别是当后面发现光预售已经破亿。我当时就想：（以我之前看《路边野餐》的经验）这些情侣们确定自己看毕赣真的能坚持到一吻的时候吗？

原本是和闺密黄老师约了31号凌晨就去看，结果29号我要去嵊州出差跨年，错过。

黄老师非常爱《路边野餐》。那一年，《路边野餐》超过了她另一部爱的《罗曼蒂克消亡史》成为她年度国产电影No.1。那一年，我身边有三个人将《路边野餐》选为他们年度国产电影No.1。而我填的是“空缺”。

结果黄老师对《地球最后的夜晚》并没有那么满意，至少她表示没有《路边野餐》好。

那两天开始陆续收到身边朋友的反馈，大概都是表示电影并没有那么好看。

有朋友告诉我：李鸿其吃苹果就吃了好久。

有朋友说：片尾曲居然是日文歌曲，莫名其妙。

还有朋友告诉我，海报都是抄袭的。对于《地球最后的夜晚》海报，我一直都看错，总不觉得是一对男女亲密的脸庞侧影，而是中间一头石狮子……我这才是真的莫名其妙。

还有朋友听说我元旦之后才能看，起先表示可以愿意陪我再看一遍，“舍命陪君子”。结果真的等我喊她，她开始惜命……

我看的时候已经是1月3日。本来还要推到1月4日才有空看，结果一查，我看的影城1月4日已经不排这部电影了。赶紧买了1月3日夜里的票，是该影城《地球最后的夜晚》的最后一场。真的是这部电影“最后的夜晚”。

就在看之前，还有朋友在微信上非常气愤地说他刚看完，“结果导演就在给我看演员的光脚和背影！”

我赶紧买了一杯咖啡带进去，生怕自己根本撑不完全场。

进去才发现，影厅里就我一个人，包场。一个前两天还一票难求的电影，我看已经包场……（其实后面有来人，先是来了一个女生，看了一会儿，走了。后来又进来一个男生，默默走去最后一排，跟我一样，最终看完字幕才起身。）

电影从黄觉汗津津的肉体进入，然后齐溪湿着头发入镜。

整部电影都散发出一种湿漉漉的气息。之前章明的《冥王星时刻》也是下雨、积水、出汗……散发出湿漉漉的暧昧气息，但我并不喜欢。可是《地球最后的夜晚》的所有湿漉漉的场景我都很喜欢，那种散发出来的粘哒哒的胶着的脱力的……感觉，我都很喜欢。

我甚至迅速明白了2D部分两个时空的交错，Get到黄觉花白的头发。进入得非常顺畅。后面3D部分几个时空的平行我也立刻领会区分了，那个打乒乓的孩子，年轻的汤唯，红头发的张艾嘉，我都迅速认出，给他们一一定位。这并非是说我有多好的感受力，而是根本不必感受就已经懂了。像是什么感觉呢？就像你拿到一个新的工具，居然没有看说明书，就立刻上手，而且用得非常衬手。

就是那种感觉。

我喜欢《地球最后的夜晚》的那些镜头画面。黄觉有时候在侧边，有时候是后脑勺出镜，有时候的镜头是绿色的，有时候是偏黄色，有时候又是湿湿的红色……我都很喜欢。

那个黄觉在积着雨水的夜市走过，摊子上的雨伞，远处的霓虹都是红色的，有些红倒映在积水里，这个镜头深深印在我的心里。

我看到汤唯光脚那里了。居然没有反感，不是转瞬就过去了么？

我一直觉得汤唯演技被高估，很多电影中她都很突兀。我做好她会破坏《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准备了，做好了她会在电影中做作，过度，呆滞，但没想到她前面居然没有给我这种感觉。我简直觉得这是她在《色，戒》之后最好的表演了。当然，后面3D部分还是演得很差的，可能因为距离她现在太远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一镜到底。但因为这部分就是一个魔幻的梦境感，所以她的突兀我倒也能接受。

之前和参与这部电影的一些朋友聊过，明星们其实被毕赣折磨得很惨。比如片尾感谢了李梦，李梦参与了拍摄，但镜头全被剪了。比如张艾嘉永远搞不清楚导演什么时候开工？毕赣白天都在睡觉，要到黄昏和晚上才起床在凯里拍摄……但这些呈现在电影中，居然真的就成为了“地球最后的夜晚”。

看到李鸿其吃苹果那里，我也没有觉得有多漫长。他就那样默默连核吃光了一个苹果。吃到泪流满面。我在那一刻想到了蔡明亮《爱情万岁》的结尾，杨贵媚对着镜头抽烟，流泪。也是流了好久的泪。

甚至因为这个镜头，后来3D部分黄觉给那个小男孩取名“小白猫”，我差点就哭了出来。

我是这么快的就进入了这个故事，进入了这个电影。

银幕上黄觉演的罗紘武一直在寻找汤唯饰演的万绮雯，一直寻找，一直寻找。到了后面我脑海中已经开始忍不住唱起黄舒骏的《未央歌》：“你知道你在寻找你的蔺燕梅，你知道你在寻找你的童孝贤……”你知道你在寻找你万绮雯，你知道你在寻找你的罗紘武；你知道你在寻找你的黎耀辉，你知道你在寻找你的何宝荣……

3D的部分我特别喜欢。那些实实在在的，但又如梦如幻似真似假的镜头。那个长镜头。我在《路边野餐》明明没有那么喜欢那个长镜头的，可是这里的长镜头我好喜欢。

黄老师说毕赣就那些好诗句，在《路边野餐》都用光了。她说得对。《地球最后的夜晚》没有那么多诗句，有些台词甚至有点平实。但我就是觉得《路边野餐》诗句太多了，导致我觉得毕赣是个好诗人，并没有领略到他电影的好。而《地球最后的夜晚》就是因为别的时候台词都很平常，到黄觉说那句“你数过天上的星星吗？它们和小鸟一样，总在我胸口跳伞。”我觉得恰到好处。不多不少，不前不后，恰到好处。

甚至，我有一刻觉得当年看《路边野餐》所有不明了没看进去的地方，突然之间都豁然开朗。像是有一盏灯，又像一把钥匙，或者是一个谜底，《地球最后的夜晚》竟帮我把《路边野餐》给点亮了。我像一个慢热的人，要好久之后才发现我原来爱过那个生命中已经消失的人。而他像一个迟早要来的人，到底还是来敲了我的门。

夏宇的诗中写道：“只有咒语可以解除咒语，只有秘密可以交换秘密，只有谜可以到达另一个谜。”

有人说，《地球最后的夜晚》就是把《路边野餐》再来了一遍，以更有钱更精致化的方式。而恰好，偏偏我需要这样的一个方式。

到了后面，我甚至能几乎精准地知道毕赣会在哪里切掉镜头，镜头会去向哪里，还会不会回来……我就知道他最后一定会回到那个插在香水瓶中的烟花。那个烟花一直绽放一直绽放，就在快要熄灭的时候，我知道，电影就要结束了。

果然，镜头暗，电影结束。

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静静地听中岛美雪的片尾曲。一直听到结束，还是不能起身。整个人有一种被打懵了的感觉，有一种被深深的怅然席卷的感觉。

中间有影城工作人员进来，然后又离开了。

走出影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深夜的天空突然就下起雨来，整个时间和空间都变得和电影中一样湿漉漉的。我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走出电影。根本走不出这部电影。

我的感觉突然之间变得无比明晰，又好像变得无比迟钝。

我一下就注意到路边蹲着一对同性的情侣，但是她们周围的景物都变得虚幻了起来。

打车软件上的排队在半个小时之后，我走去路边拦到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后我仍旧是恍惚的，摇晃着，甚至略略有一些不安。我清晰明了知道自己在出租车上，但又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置身何处？

到家。我下了出租，拿了快递，和物业说了话……但好像我做什么都是机械的，又好像我什么都没有做。

回到家中，我窝在沙发的一角，久久不能平息。然后，我写了一条朋友圈：其实我有点害怕，因为我也没那么喜欢《路边野餐》，之前是抱着如坐针毡的心情去的，结果却看得不愿意起身……这个太吓人了！你们明白这种心情吗？就像有一天，审美正常的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深深爱上了王宝强……

这种又清晰又恍惚，又清醒又迷醉，又欢喜又害怕的感觉持续了很久。好久没有沉浸在这样的一种感觉中走不出来（或者说是一种幻觉）。

整个人都很迷幻，听音乐的时候你甚至能清晰听清楚每一种乐器，你把合奏给拆分了。但是你又恍惚根本听不出来自己到底在听什么音乐……

我睡不着，但又做不了其他事情，想看看其他电影，也看不进去（我矛盾地其实也想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想多沉醉一会儿，也害怕太沉醉，无法自拔。），想写影评，想了想觉得这个状态也无法写影评，而且根本没法好好描述，还是放弃了。

终于好不容易挣扎到三点多才睡去。

六点多就醒了。果然做了一个关于《地球最后的夜晚》的梦，很烦乱的梦，醒来就已经记不得了。

只有梦可以清醒另一个梦。

PS：

一、我的朋友说：观影本来就是一种很私人的体验。

二、我们在寻找属于自己气味相投的电影，电影又何尝不是在寻找它的观众。

三、爱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这样可能是因为原本就对《路边野餐》没有那么爱；可能是因为几乎包场看的电影，无人影响；可能是因为看完电影居然真的下起雨来，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总之，缺一不可。

四、越发觉得跨年一吻的营销是对电影本身的一种伤害。

五、该来的总会来，躲不过。不来的也莫要强求，都是缘分使然。

六、我只能记录我能记录的，还有很多不能记录我无法记录。就像毕赣拍了他能拍摄的，还有很多不能拍摄，无法被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