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心剧透荒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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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国民政府图启民智、展教育、倡有序。遂发举“新生活”运动,仰“礼义廉耻”之要扼,令其辖区内,皆行推广。浪潮之沫,泛一奇事……
民国廿四年立春,山西渠县李家村的李保长又到县里申请救济粮。自从李保长把闺女翠翠嫁给县长傻儿子后,他就掌起了李家村大半个家。借着县长亲家的方便,李保长一度把“用死人头充领救济粮”当成了营生,往李家村拉了不少救济粮。李家村的族长明里暗里也得了李保长不少好处,所以事事也都要顾忌他的脸色。可这一次李保长申领救济粮却触了壁,一是县长到太原府习法新规,救济粮没人签字领不出来;二是充领的勾当被人捉住了把柄,从政府规定夹缝里捞便宜的路子看来需要另辟蹊径了。
庆幸的是,县长府里的陶管家借着翠翠的口给李保长指了一条道儿,响应政府新生活运动、申领活动经费,“建个礼义廉耻堂”,不光能领到救济粮,还能得三十万大洋的补贴。
“李忆莲祠堂(礼义廉耻堂)?”李保长一遍遍确认着?李保长着实有些发懵。李家村里倒是有李忆莲这么一个人,她是从外村嫁到李家村的,自从她男人在跑买卖道上叫飞贼劫杀,她就成了寡妇。要说给守寡女人建贞节牌坊倒是有的,但是祠堂向来都是给祖宗和本族人立的,给外村女人、而且是过大活人立祠堂倒是稀奇事。更让李保长闹不明白的是,新生活运动和这李寡妇到底有什么联系?
当然不光李保长想不明白,李家村的族长和头脑们也不明究理。还是族长想得开,“可想不明白的事情总有它的暗理,暗理哪是咱们能想的明白的。”李保长也不再纠结联系、究理了,既然李忆莲能解决全村的救济粮,还能得三十万大洋这样肥到流油的好处,那李忆莲也就不能再按个人考虑了,她依然成了神一样的存在,既然是神,那么给神造祠堂也就合情合理。
李保长盘算着把陶管家送的一批南疆军用棉倒卖到高价收购军棉的共区,凑出建祠堂雇工的本钱。而建祠堂的场地嘛,族长和保长一合计决定找本族李铁算用神仙指路来决定。结果算来算去竟把祠堂的位置选到了李满真家的窑。
立位之处一定,竟扯出双重冲突。这第一重是拆亲。村里人都知道李满真家正要用这个窑洞为儿子林硭娶媳妇,而媳妇人选正是举全李家村之力为其立祠的寡妇李忆莲,眼下这个被标榜成了忠贞不二的道德模范李忆莲怎么可以再嫁?这第二重是夺窑。如果说这窑姓李,那么征用起来还有着族人间的情份和道理,可偏偏这窑姓林,而且林硭的爹是为了给族长顶死罪被发配到黄河挖河道时搭上的性命,族长对于李满真母子是有亏欠的,因此于情于理这窑李家村强征不得。
可人性情理在利益面前实在不值得一提。一方面,立李忆莲祠是县里头给指的道儿,立祠不光牵扯着今年村里的救济粮,也拴着李家村未来的生杀命运。另一方面,立祠地点选在李满真家可是神仙指路指出来的,据李铁算说这可是块风水宝地,借祠堂立位之际顺带建一个小财神庙可保李家村财运亨通,神仙的话可不敢违抗。
权衡利弊后,李家村上上下下铁了心,“先礼后兵,李满真家的窑洞必须铲平,开土建祠”。李满真上京(南京)告状、林硭火药捍守、李忆莲挣脱拘等反抗行为不仅改变不了李家村从上到下“拆”、“夺”的决心,反而诱生了李保长为首李氏利益集团的杀心,“李忆莲大逆不道,口无遮拦,还失了贞洁,不知廉耻,惹怒了祖宗,就按最严厉的族规办,立祠本来就不需要活人”。
就这样,李忆莲、林硭如同林家旧窑洞一样成了李家村争取活路、奔向平安绵延的障碍。为了全族人的利益,牺牲林硭和李忆莲成了李家村民心所向。林硭被拘禁、林家旧窑洞被炸毁、李忆莲被火刑。如此残忍私刑,竟在李家村村民们盛大如祭祖仪式一般完成。李家村村民们表现出的激奋,让人唏嘘人心的麻木,民智的愚昧。而裹着白布被高高竖立在柴火中的李家村救济粮的牺牲品,李忆莲,仿佛真的成了神,代这些愚民受难的神。此刻这座渠县县城成了名副其实的荒城,荒的不光是天旱兵乱下荒废的庄稼地,还有暴虐荒蛮的种族主义残忍私刑,以及麻木荒芜的暴民私心……
土地与人心同样寒冷的李家村飘起春雪,也只有这逆节气的白雪能暂时为这肮脏黑暗的“公理”遮羞,为在这愚昧讽刺透顶的新生活运动中被残害的李忆莲昭示着冤屈……
解决了建祠新运动的所有障碍,别的问题又出现了。一方面李保长安排到共区卖军棉的亲信迟迟没能回来,另一方面县里传来消息要派洋人来村里给新风尚开展情况照相取证。为了应付检查取证、骗取新运动经费,李家村不得不营造一个热火朝天兴建祠堂的假阵场。李保长和族长当了李氏祖宗塑像手里捧的金元宝,填了雇工佯装建祠堂的钱。
自作聪明的李保长和族长雇了邻村村民凑够了500人兴土动工、立坊建祠的好戏给代县长前来查看李村新风尚开展情况、送钱送粮的陶管家和洋摄像看。看到陶管家的保长不自觉地要行跪迎大礼。族长连忙制止,“膝盖是留给祖宗的”。可无奈又可悲的是,人穷志难长,当看到陶管家带来的钱粮时,族长也全然不顾祖宗怎么想了,跪倒在钱柜面前,“这回我们发财了”。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建此堂之意,开展新生活运动,当开展识字运动。识字、识字,人人有份啊!”陶管家捧着“礼义廉耻堂”的牌匾,慷慨激昂地发表着演讲。一色文盲的李家村村民们全然听不懂陶管家在说什么。李保长紧紧盯着牌匾,虽然他不认识上面的字,但他数得清个数,他暗自叨咕着,“李-忆-莲-祠-堂,字数对着呢!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可咱们祖宗传下来的“李”字也没有看见在上面,而且跟李寡妇也没有任何关系!”族长也意识到出了岔子,炸林家窑、火刑李忆莲这样大动干戈,难不成全是一场误会,他不禁一脸惊慌。李保长稳住族长说,“不能慌,淡定从容,还要有笑容,三十万大洋,祖宗可都看着你呢!”
“三十万大洋”,的确不假,可它们却也不全姓李。答谢宴上,李保长拿出一些大洋摆在桌子上,称要孝敬给陶管家和县长。陶管家大方地表示,“我就不推辞了,在这我代表县长谢谢你们了,既然粮食和三十万大洋你们都收了也都签字画押了,桌上的大洋你们留下,其余的我带走”……一场荒诞悲剧过后,李家村发财的美梦彻底破碎。本想捞政府一笔便宜,却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
李满真踏上告官之路后,未走出山西地界,便客死他乡,原因令人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