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廉：光明与黑暗，生存与毁灭

我们习惯于同情智障的孩子，我们惊诧于竟然会有那么多人折磨这些天使般的孩子。但细想，竹上工厂本就是世界排斥智障人群的产物。社会抛弃了这群孩子，冠以福利慈善之名任他们被“折叠”在工厂中，自生自灭。竹中社长一家人不过担当了“刽子手”的角色，社会在发现工厂虐待工人后对社长一家人激烈的反应，某种程度而言，不过是嫌弃他们没有优雅地完成“刽子手”的工作。
      
将灵魂出卖给撒旦——高原廉
      “也许死掉才是最好的，或许这样才能得救，这世界根本不公平。有人可以获得其他人得不到的快乐，有人却要承担来自他人的痛苦，而我们是其中最糟糕的。” 我相信廉没能说出的那句话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个错误”。
      最终其他人都能获得一个相对平和的结局，而廉和玲却一步步走向悲剧，一个重要的原因可以追溯到母亲抛弃高原廉和妹妹的那一刻。“他和妹妹是个错误，一个所有人想要无视的错误。”从那时起，高原廉恐怕就深深地意识到了这点。被最亲的人嫌弃和抛弃，使廉极为偏执地相信工厂是他们唯一的家，即使遭受到种种非人折磨与虐待，这里却是唯一会接纳他们的地方。从小相依为命，又被丢在这个人间地狱，廉和玲筑起了一个只属于兄妹二人的“城堡”。某种意义而言，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真正走出这个小世界。
      而铸成二人悲剧的第二个原因听起来更为讽刺——廉逐渐意识到自己智力健全，而妹妹却是工厂中智障程度比较深的一个。他最为清醒地意识到他和他的“工友们”是被世界抛弃的人，承担了太多恶意与伤害的廉在任何情况下都拒绝相信外界可以帮助他们，他的生活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保护玲。在这个人间地狱，保护妹妹是廉生活的全部，这既是他唯一的情感寄托，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支点，也是一个他至死都没能卸下的十字架。
      很长一段时间，廉凭着自己的聪明，凭着小心翼翼的暗中观察，确实保护了自己和妹妹在工厂里享有最低程度的幸福。直到一次“意外”的发生打破了这一切：工厂主打伤了玲的眼睛，玲失明了。廉和玲的“小城堡”就此开始土崩瓦解。
      聪明如廉，本该意识到这样的意外实属必然，在这个残暴的工厂仅凭他一人不可能真正保护玲。当血淋淋的现实摧毁了原本那个看似安全稳固的小世界，廉便以一种比现实更为悲惨的扭曲而暴戾的方式回击，将灵魂出卖给撒旦，绝望地挣扎着重建曾经安稳的“城堡”。社长利用了这点，成功地让廉相信保护工厂便是维护他和妹妹唯一的容身之所，指使他去杀人。
      从小被哥哥呵护着的玲是善良而善解人意的，即使被打瞎，即使感受到哥哥的变化，她内心仍存着光明与希望，她的内心有一支red tulip正在绽放。但廉却注定以爱与保护之名摧毁妹妹的灵魂。他为维护自己与妹妹的小世界付出了太多。他始终孤独地战斗着，在暗处小心翼翼却又拼尽全力地为玲战斗着。以至于这个世界崩塌后他坠入了绝望的深渊，他再也看不到光明。他忘记了自己和妹妹是一对双生体，兄妹二人并不存在一个得救一个毁灭的选项。从他决定要出卖自己的灵魂以保护妹妹的那一刻起，他便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很快，开了杀戒，又被社长要求杀第二个人的廉就意识到自己铸成了大错。开了杀戒就是推开了地狱之门，生活再也不会回归到之前的相对平静。探访母亲的住处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回到母亲身边这条路被堵死。一边是自首，丢下玲；另一边是留在工厂，受工厂主的摆布，更何况经过庭审，工厂很可能也将倒闭。廉绝望了，当他坚信自己也再没有能力保护妹妹时，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选项：和玲一起死去。
      保护了妹妹二十年的他，最后却还是选择了一条更为轻松的路，把全部的苦难和痛苦丢给了活下来的妹妹。隐忍、压抑了二十年的廉，是否终于在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中找到了情绪的释放口？然而从小被哥哥保护着的玲是无力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重度智障的她对于哥哥的一切却都异常的敏锐：在她发现哥哥是正常人后，在她知道自己失明后，玲总是眼里闪着泪光，笑着让哥哥离开自己去寻找幸福。然而那何尝不是一种撒娇，何尝不是在确认她深信的事实——哥哥会永远在她身边保护她。哥哥给她搭建的那个小世界又何尝不是她的全部？廉死后，玲并不能像哥哥那样攻击外界宣泄痛苦。可以想象她将怎样忍受着内心的伤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保持着和大家的友谊，孤独地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任由心的某一个部分被黑暗吞噬。我们也只能希望她的朋友们能够让她真正得到救赎。虽然我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毕竟她从未真正走出哥哥给她搭建的那个城堡。
      这真是最为悲惨的结局了。



救世主耶稣——町田永远
      永远这个角色让我想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里的梅西金公爵。他们都是外人看来的“白痴”，但他们的单纯与善良里有种本真自然的力量。他们就是基督，自己受苦换来他人的幸福。野岛伸司用了一种更童真，更符合人物的方式说明这一点。剧中反反复复出现的一句自白是“我想起了猪小弟（Uu），我要建一座砖砌成的房子，足够坚固，在里面我们会是安全的。”永远将工厂里的每个孩子视作朋友，不论他们做了什么都真心对他们好。他对于善恶有着近乎天真的理解和坚持，但这种执念也往往让所有人，包括施暴者动容。他并不理解什么是罢工，但他相信暴力是不对的。因此带着其他人躲到了曾经也是爱丽丝容身之处的废弃巴士里跟社长一家对抗。他不懂什么是强奸，他甚至不明白什么是have sex，但他相信让妙子哭成泪人的社长一定做了坏事。他不理解什么是自尊，但是当社长侄子逼迫他像狗一样舔自己的鞋子，以此减轻对他的“惩罚”时，他蹲下去又恍然大悟般缓缓站起来，说道，“我不是狗，我是人。我们是人。”看到这里时我突然被戳到了泪点。弱者或许任人摆布，弱者或许无力反抗，但弱者也有尊严。
      很多人一定对剧的前半段里永远和爱丽丝的情愫印象深刻。野岛剧里常常出现这样的对立。“未成年”中萌香虽然是成年人，却自动加入未成年人的世界，和他们一起战斗。“圣者的行进”里天使般的爱丽丝同样选择了支持这群智障孩子，对抗伪善的健全者。爱丽丝对永远说过这样一句话，“（父亲）他说你什么都不懂，但是不理解别人的恰恰是他们。”永远的智力虽然低，但对他人的情绪却有着直觉般的敏感。他倾听了爱丽丝的烦恼，理解了她的孤独与悲伤，和她一起难过一起欢笑。市长父亲、音乐老师、继母、追求她的同学反而没有一个真正试图理解她。不仅如此，这个叛逆少女一次次选择相信父亲，却一次次遭受背叛。乍一看是永远导致了爱丽丝的死亡，但继母戳穿了父亲对爱丽丝的谎言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天使般的爱丽丝死了，把灵魂出卖给撒旦的廉死了，救世主般的永远活了。我并没有读过圣经，对基督教也了解甚少。但我觉得野岛伸司在这部剧里体现出了比其他剧更浓的宗教气息。或许是因为这个故事过于残酷，或许因为真实事件比剧中更为惨烈，野岛伸司也不得不借助宗教给这个故事画上句号。


最后附一些让我印象深刻（戳中泪点）的剧情（台词）：
得知哥哥是正常人后，玲眼里闪着泪光，笑着，用孩子气的语气说着，“（离开哥哥）玲没问题的。玲在工厂有很多朋友。哥哥一直照顾着玲。只要玲在身边，哥哥就不会幸福的，对吗？”
“哥哥一直照顾着玲，现在玲看不见了，哥哥会更辛苦。看不见是不是就跟死了差不多？要是玲死了，哥哥一定会过的更幸福”。听到哥哥的哭声后，总是带着傻傻的天真的笑容的玲瞬间变了神色，问道：“哥哥你在哭吗？”一边喊着“哥哥哭了，哥哥哭了！”一边也嚎啕大哭起来。

“因为我记性不好就不被当作人吗？那记性不好的老人家呢？我们难道不是人吗？”——永远

“我既不是智障，也不是健全者。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丢掉了自己的灵魂。即使这样，我还是爱着你。”
“也许死掉才是最好的，或许这样才能得救，这世界根本不公平。有人可以获得其他人得不到的快乐，有人却要承担来自他人的痛苦，而我们是其中最糟糕的。”
——廉



2016/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