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苍穹之法芙娜》系列考察 第一回 序章

作者：Big Toy

佐藤龙雄：“只是为了死、为了战斗，这样的故事。”

谈到《苍穹之法芙娜》系列的诞生，有一个不太遥远的日期应该被提起：2001年9月11日。

因《机动战舰抚子号》而名声鹊起的佐藤龙雄监督，那天正值他执导的《学园战记无量》第16话播出。该话里出现了穿梭机被宇宙人击落的场景，这只是无足轻重的一幕。而播出仅数小时后，在地球的另一端，就发生了影响深远的911事件。

佐藤监督回忆起这件事时，还曾一度担心如果放送是在911发生后，则必然会遭遇放送延期或腰斩。“但是，那天晚上我甚至没空去慢慢担心这些。恐怕很多事情，就是从那时开始变了。”

发生戏剧性变化的，是他接下来要执导的一部作品《宇宙星路（Stellvia）》的企划方针。“直到那时候（911）为止，还是‘被选中的少年少女们，为了对抗来自宇宙的侵略者而孤立无援地战斗，因此入学Stellvia。只是为了死、为了战斗’，这样的故事。而大人们只是仰望着卫星轨道上的Stellvia。”

读到这里，是否觉得有些眼熟？

一座孤岛上的少年少女们，为了对抗来自宇宙的未知生命体，驾驶着只有他们才能驱动的人形兵器法芙娜、化身神话中的巨龙，去守卫名为龙宫岛的宝藏。这是《苍穹之法芙娜》一期的蓝本。小说《法芙娜》里，也这样写道：“即使我们哭喊着‘放我出去’，在岛上的大人们也绝不会做出解波动屏障这种傻事。即使是对自己的孩子也一样。”

佐藤监督继续回忆道，“用老套的话说就是‘正义该如何作为？’‘现在该做大人把孩子们逼至死地的故事吗？’…这时候大月（俊伦）先生说了一句，‘（现在）别做杀人的动画了吧’。方向发生了180度的改变。”

于是——如大家所知，最后《宇宙星路》里并没有出现外星人，而是改为了大型灾害，甚至到最后都没有死过人。“然后‘孩子们战斗着去死’的路线就被《法芙娜》继承了…就是这么夸张，但企划就是这样。”佐藤监督说道。《苍穹之法芙娜》企划之初并没有“苍穹”这个前缀，只是叫《法芙娜》。而他偶尔提到这部作品时，也一直只叫它《法芙娜》。

佐藤监督在11年的推文中曾谈到，当时的制作人（可能是后文将介绍的KING RECORDS制作人中西豪，《宇宙星路》和《苍穹之法芙娜》的制作人，目前是KR旗下的STARCHILD制作宣传部长兼第一组组长）曾带着歉意一脸真诚地对他说，“不好意思，这边（法芙娜）是都要死的哦”。这句话给佐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因此可以说《苍穹之法芙娜》系列，自诞生起就带着“生和死”的矛盾。一方面，籍着EVA而扬名的KING RECORDS金牌制作人大月俊伦，因911的突然发生而对制作“全灭动画”产生了疑虑。而另一方面，这个“全灭”的企划却并未因911事件而被全盘否定。最终，在911发生的三年后，《法芙娜》TV一期播出了。

提到《法芙娜》时，佐藤龙雄的语气里总有一种不甘。心心念念的《机动战舰》续篇曾多次提案但最后都未能变成现实，虽然他觉得原因主要是上面的人不肯点头。在11年11月11日发售的《Anime Style 机动战舰抚子号 我们的‘抚子’风格》中，他谈到了这件旧事。“顺着《宇宙星路》的势头做，也不是不可以，也曾有一段时期大家这样议论过。那么总之，感觉上先做了《宇宙星路2》后再说吧，因为那边（XEBEC）已经累趴了。正在这样构思的时候，中西（豪）因为《法芙娜》而发现了冲方（丁），心思就渐渐花在那边了。”

谈起《法芙娜》的一期结局，佐藤也不忘添一句，“到最后也没全灭。”那当初还夸下海口拿走企划做什么？颇有几分这样的意思。

事实上，在《法芙娜》一期的草案里（来自BDBOX的解说书），从近藤剑司、远见真矢，到西尾里奈的原型——尾濑利穗子等人，最初都是以战死为结局的。草案的最后，只有主人公——真壁一骑一人生还。而“主角方就算全灭也不要紧。或者说要那么刺激才好”，这件事在Bandai Channel Creators Selection Vol.7 《脚本家：冲方丁访谈》中被提及，这也是企划方对最初负责“文艺统括”的冲方丁下单时，所提出的要求。

从观感上说，倘若结尾真的如此，冲击力的确会很大。然而冲击过后，随之而来的是疑惑。“我们是为了承受痛苦才出生的吗？”angela在《无尽的独白》里问道。

其实，故事最初朝着“全灭”企划的原因也并不复杂。

“那个时代的世道如此，大概这是最大的理由。”冲方在《苍穹之法芙娜》BDBOX解说书中这样简单直白地说道，“曾有这样一个的时期，观众开始寻求作品中主人公一方大量死去的故事。不仅是动画，其他媒体也是。例如《大逃杀》（2000年）、《Gunparade March》（游戏版《高机动幻想》，2000年），都火了。大家变得想去看那些看完以后心力交瘁的故事。但另一方面，也诞生了很多非常轻松就能看完的故事。可能是想从中取一个平衡吧。”

“世道如此（原文：御時世）”这样冷冰冰的几个字，可能会戳破许多的幻想。但这又何尝不是动画作为一门产业的本质呢。然而911的突然发生，无疑给了这“风潮”当头一棒。迫于时势，许多作品不得不往温和方向转型。在“动画应该是更加和平、治愈”的这样一种“反思”下，又迎来了新一轮的歌舞升平。

但无论哪种做法，都未能刺向问题的本质：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的种种矛盾冲突，并不会因为区区几部动画的噤声而减少。那只是掩耳盗铃。事实上，即使没有经历战祸，每个人也总会迎来生离死别。死亡——这个词在《法芙娜》里其实很少使用——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永恒话题。动画不能谈论死亡了，只因为911发生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制作方单纯追求死亡瞬间的震撼力的思考模式，到了该反省的时候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