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尔帕西诺在《盗火线》中的三通电话谈“动作的重复”

在网上看到这个分析非常专业，就此转过来

我记得老师曾经说过“动作的重复”这个概念，大致有两点：第一，重复的舞台动作带来额外的戏剧意义；第二，重复要做到一次与一次不同。这样的理念似乎晦涩，但好的演员就能通过表演进行诠释。
最近重看《盗火线》，发现阿尔在片中三通给下属布置任务的电话很成功地对“动作的重复”进行了一次教科书般的演出，我们来看看这三通电话：
第一通电话出现在尼尔一伙抢劫装甲车并杀害三名警卫后，汉纳在车上给属下打电话安排任务，他要求属下对罪犯进行撒网式的排查并追踪炸药的来源；
第二通电话出现在汉纳在夜店与两个黑人线人见面后，汉纳得到了尼尔一伙中“滑头”的信息，他在夜店的控制室打了电话，要求属下对“滑头”进行24小时的全面监视并调查与他接触的人；
第三通电话出现在银行劫案当晚，汉纳与此前劫案中受伤的一名白人警探和另一名黑人警探进行三方通话，他告知下属尼尔已经杀害了洗钱大佬范桑特并且他会把目标投向叛徒荣谷。

这是这三通电话的大致情况，这三次“重复动作”产生了一个非常明显的意义：汉纳是个思维非常敏捷而且行事极为干练的人，因为这三通电话中他的话都如连珠炮般吐送，他的下属必须有分工地进行紧张记录，另外三通电话中他布置完全部任务后都没有“再见”或者“好好干”之类的无用嘱咐，所以他的每句话都是直奔任务的。老生常谈的话，阿尔的台词确实好，对快节奏的整体把控非常舒适，在应该处理的重音上一个都没落下而且相当自然，另外吐字清晰，这本来也是必须的，因为是布置任务，必须让下属听明白，类似“我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这样的局面是不能出现的。
那更重要的是重复中的变化，这三通电话一次与一次不一样，不一样在“挂电话”这个动作。各自情形如下：
第一次，汉纳布置完任务后立刻挂了电话；
第二次，汉纳布置完任务后停顿了数秒，然后挂了电话；
第三次，汉纳布置完任务后没有立刻挂电话也没有停顿，他接着问了白人警探的伤情，当对方回答“无大恙”后他挂了电话。

首先我们看第一次与第二次的区别。第二次出现了一个停顿，我们一般叫“有机停顿”，用停顿处理一个思考、判断的过程，停顿并不好演，因为停顿表示你并不做可示意的动作（停顿本身是一个舞台动作），而要演出“有机”“有效”而不是“无效”，这就必须要求：演员要真的进行积极的思考并且能让观众感觉到他在思考而不是犯傻，另外演员的心理节奏要非常好以使这个停顿与前后的动作衔接地流畅舒服，心理节奏在做动作时比较容易掌控，而在停顿时就得自己心里有拍子，在没有伴奏带的情况下唱歌是很容易体会到这一点的。那我们看阿尔的表演就很完美，第二次挂电话前的停顿很明显地在告诉观众：汉纳还在想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当他觉得“我已经说完了”时，他果断挂掉了电话。这就是第二次与第一次的区别，第一次他说完了之后没有再思考，第二次他说完了之后有个查遗补漏，这是上佳的表演，绝不重复。那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是否能给这两次区别找到一个情节上的动机呢？或者说是否这只是一次单纯的“另一种选择”？这里能够找到动机，这两次动作选择的差别其实源于两次打电话与事发间的时差的差别，第一通电话，汉纳是在处理罪案现场完毕后回家的路上打的电话，这中间已经有一段思考对策的时间，而第二通电话，汉纳刚刚得到“滑头”的重要情报，就马不停蹄给警局打了电话，这中间的思考时间并不充分，当然他是个经验非常丰富的警探，所以他可以一边打电话一边思考，最后他再回头想一想是否安排完备，就是这样。
第三次挂电话也很有意思，我相信在安排完任务后再询问属下的伤情很可能来自于阿尔的一次即兴表演，这可能是他额外添加的细节。以前老师常说“表演演的就是细节”，这个细节就安排地很好：第一很好利用了属下受伤的情节；第二呼应了前面的情节，之前银行劫案发生时，一名秃顶的白人警探被克里斯打死，汉纳立刻放下枪去摸他的脉搏，加上这里的细节，我们可以感觉到汉纳是个很有人性、关心属下的警探，而根本不是表面上给属下布置任务如驭牛马的家伙，这样人物的形象就丰满许多。不过这里同样有一个选择的问题：汉纳可以像第二次挂电话那样停顿片刻，想到电话那头的那个人原来还有伤在身，然后再问候；或者就像阿尔处理地那样不假思索。这两者的区别又在哪儿？其实是一个“对方对自己的分量”问题，阿尔的处理告诉我们：其实汉纳一直记着下属有伤，但任务永远是首要的，他不能先问候，当任务讲完了，汉纳立刻问候；而另一种选择就是：汉纳并没有记着下属有伤这事，他满脑子都是任务，当他说完一通话，这才冷不丁反应过来原来对方在带伤工作，自己似乎还是关心他一下比较妥当。这就是表演的选择，阿尔的选择是精准的，所谓精准的表演其实往往就是指“动作的选择”准确。
有兴趣的可以去仔细看看这三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