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育良好的《发展受阻》

Arrested Development，这部拿了六个艾美奖和一座金球奖的美剧，在中国波澜不惊，乏人问津，大概和它的译名有一点关系：《发展受阻》，听起来像是一部政经类纪录片，很容易被忽略掉。其实这是一个生物学词汇，就是我们常说的“发育不良”。这部情景喜剧在2003年开播，只有短短的三季，然而在美国粉丝甚众，评价极高，在IMDB电视剧类评分榜上排名第四，这是个很惊人的成绩。

它获得如此高的声誉，除了确实具有极佳的质量，大导演郎霍华德（Ron Howard）担任了它的执行制片人之一应该也有作用在。郎霍华德在好莱坞是和斯皮尔伯格一个级别的实力派，很多作品世界闻名，具有沉甸甸的含金量，经常光顾奥斯卡，《阿波罗十三号》、《美丽心灵》、《铁拳男人》、《达芬奇密码》、《福斯特对尼克松》，是个影迷都看过。他做电视剧，当然出手不凡。除了做执行制片人，他还配了此剧的所有画外音。《发展受阻》大概是画外音最多的美剧之一了，每集20多分钟，要出现那么十几次。当初拍摄第一集时，郎霍华德是临时受命，小试牛刀，结果他的声音和此剧的风格浑然一体，就义不容辞干了下去。郎霍华德虽然是演员出身，长相却是个标准的Nerd（书呆子），他的声音可不呆，虽然没有充沛的中气，然而柔和放松，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听上去是个睿智的、爱讲笑话的知识分子。

《发展受阻》的故事，用郎霍华德在每集片头的几句话可以概括：一个大富之家突然变得一无所有，一个儿子别无选择不得不担起拯救大家的重任。这个力挽狂澜的儿子、第一男主角Michael Bluth是杰森贝特曼扮演的。贝特曼的主业是电影，惯于扮演好脾气的受气包，通常运气奇差，命运纠结，算是个倒霉大叔的类型。在《发展受阻》中，他还是这个命。他家是搞房地产的，他爹一手创立了实力雄厚的Bluth集团，然而他不是个坐享其成的富二代，在兄弟姐妹四人中，是唯一靠个人能力辛勤工作的，他爹很快就要退休，他充满希望地等待着接班做CEO。可惜第一集他爹就被抓了，罪名是把公司财产当成个人的提款机。最让Michael恼火的是，他爹在被抓之前，宣布接班CEO的是他妈。他本来要一走了之，可是这个大家族实在不成气候。他的大哥是个非常蹩脚的魔术师，扑克牌魔术没有一次成功过，倒是成功地表演了大型魔术——让他家的豪华游艇消失，他的办法是把它弄沉，他有句口头禅是“我犯了个大错误”。双胞胎妹妹是个虚荣肤浅的大小姐，热衷于搞慈善和环境保护运动，不过从她的一个观点“水獭破坏环境，何不统统杀光”可以看出她对环保的理解。David Cross（就是《黑衣人》中那个开录像带店的外星人迷，风格独特的喜剧演员）扮演的妹夫是个被吊销执照的医生，从此一心想当演员，他的事业突破是终于得到了一个角色“被惊吓的犯人二号”。最小的弟弟一直跟着他妈生活，呆头呆脑笨手笨脚，读了一些毫无用处的专业，放到社会上一准儿饿死。而他妈大概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妈，属于那种动辄呵斥佣人的贵妇，而且具有慈禧太后式的头脑。他爹是个老奸商，在监狱里还亲自上阵，制作发行了一套自我精神救赎的DVD，销量甚好，后来发现他曾跟萨达姆做生意犯了卖国罪。就是这么一个奇葩争艳的家庭，给Michael制造了无数的头疼事。幸好他还有一个听话的儿子，由少年时期的Michael Cera（他主演过《朱诺》、《超级坏》、《歪小子斯科特》、《元年》等，是一线喜剧明星的第二梯队）扮演。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Cera展示了惊人的演技，很难相信一个少年就具有这样不露痕迹的表演能力。

《发展受阻》全剧使用手持摄影，基本上用的是自然光，也被称为纪录片风格的剧集，不过没有像《办公室》和《摩登家庭》那样穿插对人物的采访。它采用这种拍摄方式，无疑是一个英明的选择，因为它的人物行为古怪，剧情天马行空，甚至可以用“胡编乱造”来形容，几乎没有哪件事会在真实生活中发生——即使是在美国，然而纪录片风格却又给了它极强的真实性，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平衡。虽然每集只有20多分钟，故事线却纷繁复杂，有时能多达五六条，大概能夺得情景喜剧之最。故事节奏也极快，经常毫无铺垫地开始，没有征兆地转折，让人目不暇接，来不及思考故事的走向。实际上，常常一集开始了五分钟，你还不确定接下来要讲什么，你可能要看了两遍之后再回想，才能拎出这一集的“中心思想”。郎霍华德的画外音，起到了一个很好的向导作用，除了完成揭发人物愚行蠢事的主要任务，有时只是单纯地叙述人物下面要干什么，听上去是废话，其实不动声色地控制了故事节奏，也是形成本剧戏谑调侃风格的重要元素，少了他不行。

《发展受阻》的故事情节虽然貌似让人眼花缭乱，然而观看的时候，你不会感到杂乱无章，而会被它机智精巧的情节设计引领着前行，一路开怀大笑，完成一段愉快的旅程。这种感受就像参观博物馆，一趟看下来，你知道你看到了很多让人惊叹的好东西，然而很难记得参观的路线。没关系，看到好东西就够了。这种编剧技巧，大概算是“无招胜有招”的最高境界吧。从很多地方，能看出主创们编织故事的匠心。他们几乎是开动全部脑力，把所有能想到的好玩和创新之处都放到故事里。因此他们极为俭省，能用十秒钟完成的笑点，就不用十一秒，有时甚至不用画面，只用声音就完成了。他们压抑不住的创造力，甚至达到了溢出的程度，如儿童喜欢在不起眼的地方埋下一些只有自己知道的“宝藏”一般，他们也在剧集中标记一些隐秘的记号，这是给眼尖的忠实观众备下的礼物。比如Michael的弟弟曾经去参军，后来被海豹咬掉了手。他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靠着一则征兵广告，上面写着“Army Officer（军官）”，然而他挡住了几个字母，“军官”就变成了“Arm Off（断手）”。如果不是在IMDB上看到这则趣事，我根本注意不到这个细节。

下期预告：本文在下一期将介绍《发展受阻》的另一个创意。美剧通常会在本集结束之后，预告下一集的内容。《发展受阻》每集的末尾，也有一段“下集预告”。不过这个预告不是真的预告，而是为本集收尾的笑点，内容不会在下一集出现。这个聪明的小设计，也可以看出主创们在创新道路上的孜孜不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