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的悲怆
在木下惠介的作品中，《永远的人》不算十分出名的一部，而且由于本片在剧情和风格上与木下其它那些代表作相比多少显得有那么点另类，在日本影史中也就没有被拔到相当的高度。
这个前后横跨几十年三代人的故事，具备一种浓烈的悲戚意味，其中更隐隐透露出一丝木下主题中甚少出现的“虐恋”意味。仲代达失饰演的地主儿子平兵卫一直爱慕着幸田子（高峰秀子饰），可是幸田子却早已心属在战场服役的阿隆。于是平兵卫一面借着家中的权势把阿隆再度派往军队，一面又试图说服幸田子下嫁自己，在遭到拒绝后竟然借对方在自己家中当仆人做家务时强暴了对方。最终在权势的逼迫下幸田子还是嫁给了平兵卫，但是无疑她心底一直怀恨在心。战后退伍的阿隆娶了友子为妻，为补贴家用又让友子去平兵卫家当仆人。平兵卫眼见幸田子对友子多有关照，又联想到当年阿隆和自己妻子的旧情，嫉妒之下再次犯下恶行——强暴了友子。由此幸田子对平兵卫的怨恨也到达顶峰，直至两人孩子的降生。可是孩子也难以为这段孽缘洗清污垢，在短暂地给这个家庭带来一抹温馨之后，还是在年复一年两人的互相争执和吵闹中成为牺牲品。平兵卫最宠爱的大儿子在读中学的青春年华却选择自尽(而这是因为他得知自己正是当年父亲强暴母亲所生，难以接受这样一种罪恶的出生）；小儿子也与他们日益疏远变得愈发叛逆，最终离家出走加入了反政府组织，过着被追捕的颠沛流离的生活；而他们的女儿长大后却又偏偏爱上了阿隆的儿子——两人的恋情自然被平兵卫百般阻扰，最后只得私奔去往城市。子女们的变故和疏离每一次都在加剧着平兵卫和幸田子的责骂和埋怨，而此时两人在对彼此的憎恨之中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个看似有几分像滥觞的狗血国产电视剧的故事，另类就另类在最后竟然出乎意料地给了人们一个相对美好的结局——平兵卫和幸田子终于能够互相体谅和理解，在感慨和无奈中依偎在一起。然而这又似乎是一个情理之中的结局，毕竟影片始终都在强调着平兵卫对幸田子的爱。这份爱，虽然罪孽缠身，却无法否认它真挚的本质。而幸田子对平兵卫的态度也不是从始至终都像起初那样对他很入骨髓，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其实多少也感觉得到对方的情意也逐渐适应了两人朝夕相处的生活。这就有点类似于如今老人们常常念叨的“爱情会在婚姻中渐渐萌发”的态度。可是在另一面，木下又在刻意通过两人倔强坚韧的性格来制造冲突和纠葛，于是两个人连带着整个家庭的关系也总是若即若离。而他们的冲突和对抗便引申出一连串的悲剧来，这些悲剧又和他们的关系形成某种鲜明的对照，有着浓烈的宿命感。从阿隆和友子两人与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到两个家庭的下一代产生的恋情，无不如此。也因此，最终导演并未诉诸于谴责和批判，而是沟通和理解，唯有如此才能消解仇恨和矛盾，也才能拥有幸福平和的生活。
与同时代其他几位映画巨匠有所不同的是，除了总是传达一种质朴的人文关怀外，木下惠介在今天很多时候更多因他对电影形式方面的探索而为人们所称道。例如《笛吹川》中极富特色的彩色渲染镜头，《野菊之墓》中代表回忆的椭圆形镜头和山水画一般的写意美学风格，以及日本第一部彩色电影《卡门归乡》也是出自他的导筒。《永远的人》在形式方面也有相当的创新。本片的美学风格和《野菊之墓》有不少相似之处，都用很多中远景镜头描绘了一派写意的田园画面。而且本片也采用了一种在昭和年代不甚多见的章节式段落叙事手法，把故事按发生的不同年代分成了五个不同的段落。尤其给本片贴上“另类”标签的，是在每个段落的开始阶段，都加入了一段西班牙弗拉门戈风格的伴奏音乐，一面是典型的日本乡村田园画面一面是极富异国情调的配乐，这种并不那么协调的处理究竟是更好的烘托了影片的悲怆气氛还是让人更容易觉得跳脱，还真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好在木下也没有把所有的元素都玩得另类和出格，担纲主角的仲代达矢和高峰秀子都是名气与演技同属顶级的演员，奉献的也是观众所熟悉的精彩演技。前者把一个身体残疾内心偏执扭曲的富家子弟形象演绎得惟妙惟肖，其时而温柔企盼时而又冷酷残暴的性格强烈变化都令人觉得信服；而后者则把一个时常逆来顺受偶尔又勇敢抗争的日本传统不幸妇女形象表达得精准到位。两人都从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演绎到了角色的风烛残年，巨大的时间跨度之间所产生的不同性格和心态也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事实上，两位演员之前也多次在银幕上合作对手戏，对于对方的表演风格和戏路想必一点也不陌生，合作起来自然也是愉快顺畅。值得玩味的是，片中的夫妻两人都表示恨不得对方早点死去然后自己就可以唾弃对方的坟墓，而最终他们却在曾经是他们中间的羁绊的阿隆的坟墓前重新携起手来。
（原载于《看电影》2013年1月下）
这个前后横跨几十年三代人的故事，具备一种浓烈的悲戚意味，其中更隐隐透露出一丝木下主题中甚少出现的“虐恋”意味。仲代达失饰演的地主儿子平兵卫一直爱慕着幸田子（高峰秀子饰），可是幸田子却早已心属在战场服役的阿隆。于是平兵卫一面借着家中的权势把阿隆再度派往军队，一面又试图说服幸田子下嫁自己，在遭到拒绝后竟然借对方在自己家中当仆人做家务时强暴了对方。最终在权势的逼迫下幸田子还是嫁给了平兵卫，但是无疑她心底一直怀恨在心。战后退伍的阿隆娶了友子为妻，为补贴家用又让友子去平兵卫家当仆人。平兵卫眼见幸田子对友子多有关照，又联想到当年阿隆和自己妻子的旧情，嫉妒之下再次犯下恶行——强暴了友子。由此幸田子对平兵卫的怨恨也到达顶峰，直至两人孩子的降生。可是孩子也难以为这段孽缘洗清污垢，在短暂地给这个家庭带来一抹温馨之后，还是在年复一年两人的互相争执和吵闹中成为牺牲品。平兵卫最宠爱的大儿子在读中学的青春年华却选择自尽(而这是因为他得知自己正是当年父亲强暴母亲所生，难以接受这样一种罪恶的出生）；小儿子也与他们日益疏远变得愈发叛逆，最终离家出走加入了反政府组织，过着被追捕的颠沛流离的生活；而他们的女儿长大后却又偏偏爱上了阿隆的儿子——两人的恋情自然被平兵卫百般阻扰，最后只得私奔去往城市。子女们的变故和疏离每一次都在加剧着平兵卫和幸田子的责骂和埋怨，而此时两人在对彼此的憎恨之中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个看似有几分像滥觞的狗血国产电视剧的故事，另类就另类在最后竟然出乎意料地给了人们一个相对美好的结局——平兵卫和幸田子终于能够互相体谅和理解，在感慨和无奈中依偎在一起。然而这又似乎是一个情理之中的结局，毕竟影片始终都在强调着平兵卫对幸田子的爱。这份爱，虽然罪孽缠身，却无法否认它真挚的本质。而幸田子对平兵卫的态度也不是从始至终都像起初那样对他很入骨髓，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其实多少也感觉得到对方的情意也逐渐适应了两人朝夕相处的生活。这就有点类似于如今老人们常常念叨的“爱情会在婚姻中渐渐萌发”的态度。可是在另一面，木下又在刻意通过两人倔强坚韧的性格来制造冲突和纠葛，于是两个人连带着整个家庭的关系也总是若即若离。而他们的冲突和对抗便引申出一连串的悲剧来，这些悲剧又和他们的关系形成某种鲜明的对照，有着浓烈的宿命感。从阿隆和友子两人与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到两个家庭的下一代产生的恋情，无不如此。也因此，最终导演并未诉诸于谴责和批判，而是沟通和理解，唯有如此才能消解仇恨和矛盾，也才能拥有幸福平和的生活。
与同时代其他几位映画巨匠有所不同的是，除了总是传达一种质朴的人文关怀外，木下惠介在今天很多时候更多因他对电影形式方面的探索而为人们所称道。例如《笛吹川》中极富特色的彩色渲染镜头，《野菊之墓》中代表回忆的椭圆形镜头和山水画一般的写意美学风格，以及日本第一部彩色电影《卡门归乡》也是出自他的导筒。《永远的人》在形式方面也有相当的创新。本片的美学风格和《野菊之墓》有不少相似之处，都用很多中远景镜头描绘了一派写意的田园画面。而且本片也采用了一种在昭和年代不甚多见的章节式段落叙事手法，把故事按发生的不同年代分成了五个不同的段落。尤其给本片贴上“另类”标签的，是在每个段落的开始阶段，都加入了一段西班牙弗拉门戈风格的伴奏音乐，一面是典型的日本乡村田园画面一面是极富异国情调的配乐，这种并不那么协调的处理究竟是更好的烘托了影片的悲怆气氛还是让人更容易觉得跳脱，还真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好在木下也没有把所有的元素都玩得另类和出格，担纲主角的仲代达矢和高峰秀子都是名气与演技同属顶级的演员，奉献的也是观众所熟悉的精彩演技。前者把一个身体残疾内心偏执扭曲的富家子弟形象演绎得惟妙惟肖，其时而温柔企盼时而又冷酷残暴的性格强烈变化都令人觉得信服；而后者则把一个时常逆来顺受偶尔又勇敢抗争的日本传统不幸妇女形象表达得精准到位。两人都从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演绎到了角色的风烛残年，巨大的时间跨度之间所产生的不同性格和心态也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事实上，两位演员之前也多次在银幕上合作对手戏，对于对方的表演风格和戏路想必一点也不陌生，合作起来自然也是愉快顺畅。值得玩味的是，片中的夫妻两人都表示恨不得对方早点死去然后自己就可以唾弃对方的坟墓，而最终他们却在曾经是他们中间的羁绊的阿隆的坟墓前重新携起手来。
（原载于《看电影》2013年1月下）
这篇影评有剧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