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Artist Is Present 的精神内涵

昨天看完片子，我窝在沙发上愣神，眼神落在任何一种东西上都能停留很久，有时几乎可以忘记自己在【看】。哦，用这部片子的话来说就是not present（你感觉不到object的存在，自己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not present，我们不是也有一个句子叫做“思绪去了远方”么？）当目光定定的落在阿细身上，当他也认真回看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非常不一样的在场感（present），好像所有的语言，注意力都被限制在了我们之间的一个“场”里。在这个“场”里语言是多余的，动作是不必要的，感情的流动是自然而强大的。是的，在这种时候我才搞清楚我有多么爱对面的这个男人。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转过头去。”《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凝视，在一定程度上等于“关注”。而“关注”几乎和“爱”、“被关注”和“被爱”几乎是同一样东西的两种表达方式。关注是外在形式，爱是强大内核。爱无法直接被看见，关注（凝视）有时就是最好的媒介。

关注除了传递了“爱”之外，还传达了一个潜在的信息，这是一种promise一样的confirm。在凝视的时候，我们只能和【唯一】的物体发生沟通，而当凝视发生在两个人类中间，这种目不转睛的注意默默的表达了“我在这儿，我是忠于你的，此时此刻。”这种“被【唯一】爱”的潜在信息让我们感受到巨大的安全感和信任感，给我们带来难以言表的快乐。（突然间才意识到PRESENT这个词有多么了不起，它即表达了“此刻、当下”这种时间维度上的限制，又表达了“在场”这种精神意义上的关注。）

这种凝视大部分只在亲密关系中发生，因为它必须也只能发生在两个人中间。这种凝视是一种无限的循环：我关注你，你关注我。而在公共场合，我们习惯性的逃避他人的眼神，就算是要对视，这个动作的持续时间也非常短暂。（你在麦当劳点餐的时候难道真有一次点餐员会像广告上那样戴着甜美微笑凝视你、倾听你么？）在电梯这样的狭小空间中，我们常习惯于凝视数字（或者关系相当好的同伴）。我们无法为陌生人投去这样强烈的关注度和爱，这似乎是不安全的，我们无法对陌生人敞开心扉，也无法投去与爱人同等的感情。在这种强烈的“不能”（impossible）下，一点小小的改变都能产生动人心魄的震撼——融化与陌生人之间的隔阂只需要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这也就是Marina Abramovic “The artist is present”的强大之处。她非常“暴力”的否定了上面提及的impossibility，呈现了人与人（强调陌生人）之间的另外一种可能性。怎么说暴力呢，1：这场“关注”发生在完全不相关的两个人之间；2：她用三个月，每星期六天的时间来持续这种关注；3：她抛弃了自我的选择权利——visitor决定了他们可以坐多久。影片中也有人提及到这一点：“她不可思议的为每一个人投去同等的注意力，换句话说，这是博爱的化身。”

个人觉得The Artist Is Present是西方宗教精神的一种体现，也就是以上提到的“博爱”，Agape。今年上何光沪教授的宗教哲学课的时候他给我们讲了C.S Lewis的四种爱。其中对Agape的解释是精彩的：Agape产生的原因仅仅是被爱对象的存在。Marina给每个人同样的关注，在无法像全能的上帝一样同时给全人类投去关注的情况下她选择用以时间为代价在极限内为尽可能多的人投去关注，实在是很动人的。

每一个来访者都带着故事和疑问来，凝视开始，信息的交换也开始了。但是这种交流不是对等的。这场行为艺术的名字叫做"The artist is present"，它强调Marina"artist"的身份，也就是说，她并不是以私人的形式与你对视，她artist的身份和故事是具有公共性的，也就是说她不需要告诉你她的故事你已经全然知道了。某种层次上来看，她和来访者的身份与心理医生和来访者的关系没有很大的差别，在两种关系中，前者一般很少诉说自己的故事，这也让他们能够更好的关注来访者并提供帮助。但被强调的“Artist”身份似乎又给了她更大的自由，她不需要控制自己的情感，她可以同样向来访者表达她的触动（她会流泪，也会把手放在心上，静静的微笑。）这种东西就更加自然，更加打动人。

Marina早年的作品很暴力，探讨男女之间关系的时候她以一种近乎相互伤害的方式向公共询问，可能这也间接地导致Ulay所说的“作品越完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越是糟糕。” 她赤身裸体，本身就是对观众的一种“视觉强迫（你说强奸我也觉得没什么大错。）”作品呈现形式也是暴力且让人不舒服的。而The Artist is Present之不同也就是它的非暴力性与【精神上的】真正开放。（纵使她这次没有赤身裸体，诶等等是不是这样那个脱衣服的美妞才会被拉出去啊……歪楼者死☜）可见Marina这些年的思考与沉淀使得她不仅仅是一个“表演者”。

和阿细探讨Marina的作品时他提及“其实她作品也常常是充满炒作的。”在短评中也有人提及“宣言里写着不搞个人崇拜，结果影片着重描写观众彻夜排队、一票难求等情节。”我觉得其实没有那么糟糕，从这部影片来看，这个女人确实很爱表演，以至于这种“表演力”就是她本身，Ulay也是这样认为。那么，这种表演反倒应该被冠以真实而不是做作。Marina不是一个过分标榜自我的人，她并不觉得自己的作品有多么多么伟大，她强调的也不过是这个行为艺术挺难的，她在很努力的完成它。李安在《对话》谈少年派的时候也表达了他的害怕、恐惧和不确定，所以你也不觉得李安是个多浮夸的人。相反的，你很自然就觉得拍《小时代》的郭敬明有多么浮夸有多么傻逼了吧。什么叫做“做作的令人作呕”在他身上有全然的体现。我个人觉得郭敬明的浮夸正是他的自卑和对自己出身的仇视的一种最好的表现。而这部影片中，你知道了她裙子的价格你也不会觉得她是个拜金主义者，这就是自然而然的一种选择，她的选择，压根摊不上做作。

再回到这部纪录片，我觉得这部纪录片非常出色，它十分成功的塑造了公共层面上的Mrina。导演选择The Artist Is Present作为全篇全然的线索既避免了教科书样的背书，又将其精神内涵最大程度上的呈现，且做到了结构上的极简。真是四两拨千斤。它将镜头给了Marina这种有强烈表演力的人自我表演，把提问和思考的空间留给观众。并且，他选择用The Artist is Present中的【元素】来作为旁支讲述Marina的人生故事也是十分出色的。原来在微博上她和Ulay的重逢画面让我误以为这个表演只是关于爱情，看了片子以后才知道Ulay只是极小的一部分——他们在生活中还常常见面，平淡如水的爱着对方——也更显得The Artist Is Present的【大】来。

影片中Marina和Ulay之前也做过一个和The Artist is Present相似的表演，不过他们关注的人也只不过是对方。Ulay中途的退出使得她关注的点只能放到虚空，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它是失败的。而The Artist is Present在这个基础上上了一个档次，表演中她甚至把桌子也撤掉，discart掉所有的距离和自我保护，又提升了一个档次。影片也给了这个过程浓墨重彩的关注，大概很得艺术家本人的喜爱吧。

总之这部纪录片相当之出色，镜头语言完美，叙事完美，深意也表现得完美。十颗星不用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