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禁色盡染在夢魂外——電影《戰場上的快樂聖誕》簡析

昨晚……啊不，是昨天凌晨，熬夜看完了大島渚的神作——不如說，是大島渚與坂本龍一共同的神作《戰場上的快樂聖誕》，然後發現，那首主題曲連同這個電影一起已經印在我腦子裡揮之不去了。
大島渚的電影就有這種魔力，坂本龍一的音樂也是一樣。有人說，沒聽過《Forbidden Colours（禁色）》，人生就少了四分之一。龍一作曲的這首乾淨真摯的《Forbidden Colours（禁色）》，伴隨著大衛·西爾維安低沉蒼涼、猶如一隻粗糙而溫暖的大手一般的聲線和歌詞，準確無誤地擊中了我心裡最嬌氣的一個地方。大衛的聲線和李志的有點類似，這也是我注意到他的原因之一。
好吧，之前我對出演傑克的大衛·寶維和這位主題曲演唱者大衛·西爾維安有些臉盲，誰讓他倆都叫大衛、都那麼妖孽、同時又那麼男人味兒的，通過這個片子，我終於分清這倆貨了。
嗯，當年的坂本龍一真是漂亮啊！我不想用帥來形容他，毀詞。長著那麼一對大大的丹鳳眼和一張適宜賣萌的小嘴，這樣漂亮的男人活脫脫的妖孽（於是這個片子就是妖孽大集合，導演大島渚不也是個老妖孽麼……）。
打住，停止花痴，繼續正題：
故事發生在1942年爪哇島的一所日軍戰俘看守所中，陸軍大尉世野井（坂本龍一 飾）和大原上士（北野武 飾）共同管理看守所，按照慣例，他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大原比較簡單粗暴，對歐美戰俘從來不留情面，對於同性戀傾向的，更是極盡打壓羞辱之能事。而相貌十分俊美又有文化的世野就紳士多了，對待戰俘比較溫和。戰俘之一的勞倫斯上校（湯姆·科蒂 飾）性格爽朗而圓通，又會說日語，和看守們混得比較熟，於是得以站在一個不論在文化上還是政治上都是“對立者”的角度，來全程見證這場悲劇。
有人說勞倫斯是個醬油君，感情主線沒他事兒，又不出風頭，根本不算主角。但在我看來，勞倫斯其實就是主角，像《金陵十三釵》裡的書娟一樣，是個親歷者和見證者。他在推動整個劇情的發展，也在觀看和分析著整個悲喜劇的起因、發展、結局。沒有勞倫斯，這個故事就完全鬆散了。
某天，因參與游擊而被捕的英國陸軍少佐傑克（大衛·寶維 飾）被轉到這個戰俘營。樣貌氣質出眾而又桀驁不馴的他，第一次出現便让世野心有所動。在男風盛行的戰俘營中，人們微妙的情感變化都瞞不過旁人的眼睛。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傑克與世野二人徘徊在家國仇恨和個人情感之間，心中都進行著艱苦而殘忍的角力。
同時，以傑克和勞倫斯為首的“不老實”的英國戰俘們也在不斷給看守找麻煩。這些“麻煩”，其實很多都來自文化觀念的不同。
在英國戰俘的眼中，日本人是“活在過去”的民族，那些古老而殘忍的儀式般的切腹、誦經、劍道和對待天皇死忠的信念，根本沒有實際意義。日本人也是個“焦慮的民族”，要不斷地給精神“打雞血”，簡直是靠理想、信念活著，沒了理想和信念支撐，就要失去了活著的目的。“集體大於個人”的東方思維和“被俘不如自殺”的武士道精神、恥文化，西方大兵們也不理解。面對大原“我要是你，早就切腹了”的鄙夷，勞倫斯說，被俘只是參加戰爭難免的經歷之一，我們俘虜並沒有怕了你們，只要有機會，我們還會反抗、打敗你們的。但是這些話大原卻不理解，“你這不還是怕死麼，矯情什麼啊”。
站在他們對立面的世野井，剛好是傳統日本人的代表，初上熒幕的坂本龍一很完美地詮釋了這個從裡到外透著理想主義氣質的年輕儒將。世野井對自己要求十分嚴格，恪守武士精神，看起來，是個生性嚴肅、不苟言笑的人。而在這樣嚴謹、堅毅的外表之下，也藏著一顆感性、隨時可能被融化的心，難怪接他班的那位將軍說他“多愁善感”。我覺得，世野井的內心，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
荷蘭戰俘的死，是加劇雙方衝突的導火索。戰俘營男風盛行不是奇怪事，一個姓金的朝鮮看守員喜歡上並且上了這個荷蘭人。事發後，大原讓金看守切腹謝罪，但是因為有事情耽擱，所以這一次沒殺成。第二次，金看守死成了，但血腥場面也嚇得他那位荷蘭基友（暫且這麼說吧）咬斷了自己的舌頭。世野井認為自己沒有做錯事，但勞倫斯說，“你是錯了，其實我們都錯了”。於是世野井罰全體戰俘禁食兩天，他自己也跟著一起禁食。禁食中，戰俘們得知荷蘭人死了，於是傑克偷來鮮花蠟燭來紀念他，順便拿來了食物。可倒霉蛋們遭遇了查房，傑克因此被關禁閉。
世野井的警衛要去刺殺傑克，因為他看出了世野井對傑克的曖昧情愫。當然，傑克躲過了。警衛員在說明緣由後，切腹自殺。
這個片子裡，切腹有很多次，但沒有一次是特寫。其實我挺想看特寫的，但轉念一想，不就是切腹麼，在一個大場面、大環境裡，個人的血腥、痛苦、死亡，都是再渺小不過的。我不知道大島渚是不是也這麼想的，如今斯人已逝，再無從問起了，不過我是這麼理解的。
警衛員的喪禮上，大原坐在中間念經超度，老僧一般。坐在他兩側的世野井和勞倫斯發生了整個影片中最激烈的衝突。勞倫斯被懷疑在戰俘營私藏收音機，世野井認為一定要找一個人來頂罪，無論是不是真的犯下這事的人，於是他打算處死勞倫斯。勞倫斯當然不幹，他認為事情一定要查清楚，不能亂殺無辜。他看著香案、貢品，聽著沒完沒了的誦經聲，再也忍不住，衝上去掀翻了香案。他認為日本人的“奇怪”、“守舊”、“一根筋”都是來源於其空中樓閣般不實際的、偏激的信仰。當然，後果是他也被關禁閉。
關禁閉期間，勞倫斯和傑克才真正成為知己，因為他們分享了各自心底最灰暗的往事。悲傷經歷是一種神奇的東西，只要拿出來交換，感情就會變深。如果對這悲傷往事的敘述再帶有一絲懺悔的色彩，那就更加完美了。勞倫斯需要救贖，傑克也需要救贖，也許愛就是救贖。時間被定在聖誕前夜，這似乎是一個最適合救贖的時刻。
他們被帶到大原的辦公室。大原守著一桌子半生不熟的番茄和一瓶喝了大半的米酒，“醉得像隻蠑螈”（我一直對這個神級形容吐槽無力），自稱是聖誕老人，而給他們的聖誕禮物就是不必再關禁閉了。因為已經查清楚，收音機不是勞倫斯帶進戰俘營的。緊張的氣氛被化解，勞倫斯要開門出去的時候，大原叫住了他：“勞倫斯！馬里克里斯馬斯，米斯塔勞倫斯！（日式英語：勞倫斯！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
最後，在一個我忘了是什麼的時候，世野井發神經讓所有的戰俘都到齊，包括那些在醫院裡缺胳膊少腿不能動的。他說，“你們的身體沒病，有病的是你們的精神”。啊，我當時差點罵街——你丫沒看見那幫人都是什麼德行啊？缺胳膊少腿了還叫身體沒病？沒了肉體支撐，完全靠精神就能站得住了嗎？理想主義也不帶這麼沒溜兒的。
戰俘指揮官因表現出反對，而差一點被當場槍斃。也許是為了救指揮官，也許真的是要用愛來感化這個理想主義者，傑克在經歷了複雜心理鬥爭之後勇敢地向世野走過去。我不知道世野井當時知道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我想他是有預感的，因為他近乎驚恐地要推開傑克。看到這點的時候我挺心酸的，我知道世野井要說什麼：“你這時候又來幹嘛？你這個惡魔之子、誘惑了夏娃的蛇，你可別再來影響我了，你知道我根本無法抵擋，放過我吧，我不能再心軟”……世野把傑克推倒在地，但傑克還是站起來，從容走過去，擁抱並親吻了世野。這也像一個儀式，愛或許真能救贖一切，不管是哪一種愛。世野在激動到全身酥軟的同時也心痛欲絕，因為他知道，這樣一來，自己就必須殺掉傑克。因為他不能再讓兒女情長去影響戰鬥力和判斷力，更不能背叛自己的國家。世野下令活埋了傑克。在傑克將死的時候，世野割下心愛之人的一縷金髮留作紀念……
四年後，身份對調了的勞倫斯與大原重逢在關押日本戰俘的戰俘營裡。二人感慨萬千，說起四年前的日子，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也恍如隔世。勞倫斯得知，世野井已經被軍事法庭處死，臨死前拜託大原把傑克的那縷金髪送回日本老家，放在神社裡敬供。
大原說，傑克是個播種者，在你我心裡播下種子，而我們都分享了種子的成長。
臨別，大原再次大聲叫住了勞倫斯，微笑著，努力地吐出依舊蹩腳的英語：“馬里克里斯馬斯，米斯塔勞倫斯（日式英語：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北野武那老土撥鼠一樣的笑容，是最大的催淚點。
我在想，可能也只有大島渚，才能把如此微妙的事物處理得那麼到位。只有在他的鏡頭下，演員才有這樣自然別樣的風致。我對相愛相殺的故事一直都沒有抵抗力——可憐一對本可以好好相愛的人，偏偏來自敵對國家，在兒女情長決不能蓋過家國仇恨的戰爭年代裡，注定要上演悲劇。
是命運麼？日本是一個信宿命的民族吧，我一直都那麼認為。
另外，我想這部改編自英國人勞倫斯·包斯特小說《種子與播種者》的影片，也同樣是大島渚對日本民族性格、文化、傳統思維的反思之作。影片以“勞倫斯”這個旁觀者的角度去冷靜表述，很多臺詞犀利到不行。大島渚敢於拍這樣揭民族弱點老底的電影，也真算得上大膽。這也是我最欣賞他的地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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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寫影評，或者說，我根本就沒有在寫影評。我只是在複述故事的梗概和一些我認為重要的細節，然後加上我自己的眉批。我想很多人都已經看出來了。
寫這種“影評”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因為我知道，沒有故事敘述作支撐，我就無法評論，怕沒看過的人看不懂。但這樣寫了，又怕看懂了的不想再看這部片了，畢竟我的初衷是要推薦這部片的。所以我就好像腹背受敵，左支右絀，很笨拙地寫了那麼多，不過是給自己還個願，表一下心。
權作紀念大島渚，在這個本該團圓的時候，他從今年起，無法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