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每一条鱼

　　起早看了纪录片《海洋》。四百个人，准备了三年，拍了四年半，拍了四百八十个小时的素材，而看完它只需要104分钟，20块钱。太便宜了。

　　整部电影没有字幕，旁白极少。

　　其实可以采取更极端的方式：不要旁白，不要配乐。如果只有海洋生物自己的声音和海洋本身的声音该是多么自然。

　　有时想，应该出现字幕。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鱼？有时想，就该没有字幕。在旷野之中，在海滩之上，哪来什么字幕？

　　雅克·贝汉，雅克·克鲁佐德，这两个都叫雅克的导演是不是觉得此时此刻宣讲海洋或者鱼类知识会形成观影障碍？我觉得不至于——但是电影本身却由此获得了一种更宁静更本质的力量：生命是如此的残忍，又是如此的动人。万类霜天竞自由。

　　电影开始：一只海鬣蜥沿着海底岩石爬行。追踪镜头细腻，犹如描述一位稳重的登山者。而白帽子一样的水母，黄蘑菇一样的水母，仿佛一群优雅的舞者，在寂静无声之中，缓缓飘向海底的天空——波澜荡漾的海平面。

　　我的嘴巴忍不住微微张开。几个难以描述的叹词，美，啊，唉……在嘴边，在身边，在黑暗中萦绕。我和右边一个陌生的小朋友探讨鱼的名字：犹如波斯地毯一样斑斓的鱼是什么？长着大脑们儿的滑稽鱼又是什么？

　　我离海很远，三百七十英里；我离海很近，隔着六排座椅。

　　各种各样生物的古怪与美丽。各种各样鱼类的迁徙与游行。各种各样瞠目结舌的海洋生物：海葵之中鲜艳的小丑鱼，“啊！尼莫！”这是看过卡通片《海底总动员》的人；从海底掠过犹如F117隐形轰炸机的鱼，“啊！蝠鲼！”这是玩过开心网的人。

　　海象妈妈抱着幼崽，两只前鳍仿佛人类的胳膊；海豚越出水面，灵巧地侧身旋转，一圈，两圈，三圈，四圈……吴敏霞恐怕也要叹为观止；两栖动物攀住礁石仰观火箭升空……

　　美是表面的。在真实的海洋之中，生存法则高于一切。然而鱼类内战只是为了生存。

　　水下，大鱼扑向鱼群；空中，海鸥好像攻击机飞掠而下。气势磅礴犹如史诗。

　　刚出生的小乌龟拼命爬向大海，巨鸟俯冲，叼起小乌龟就走。快速的爬行，快速的叼走；快速的叼走，快速的爬行。为之紧张为之担心的伦理依据又是什么？

　　龙虾与螃蟹对阵，又有计谋，又有幽默；而逆戟鲸生吞海豹，又是怎样的难堪？

　　一条被亚洲人割去鱼翅的鲨鱼，缓缓沉向黑暗的海底，从身体的缝隙之中渗透出淡淡的血雾。它在挣扎着，呼吸着，等待着末日的降临。

　　“若论坏，谁能坏得过人？”有人小声地说。想起纪录片《海豚湾》，那是关于屠杀海豚的血腥影像；想起姚明拍摄的拒吃鱼翅的公益广告，“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

　　为了生存的杀戮与为了消费的杀戮一样吗？一样，又不一样。鱼不吃鱼会死，人没有裘皮大衣会死吗？不会。人不吃鱼翅会死吗？不会。

　　雅克·贝汉和儿子在灭绝海洋生物标本馆里踱步，沉思着海洋与人类的未来。

　　落座的时候，我环顾周围：有几个人看呀？一个小胖子插嘴：“三十七个，我数过了。”

　　三十七条鱼。

　　每一条鱼都值得尊重。雅克·克鲁佐德说：“面对平时我们在饭桌上吃的东西，你可能没有感情，但是当你看完这一个多小时的电影再去看鱼，你的感觉可能就不一样了。当你看到鱼的遭遇时，你会同情它，甚至决定以后再也不吃鱼了。”

　　潜水员与鲨鱼并肩前行，这不是未来的幻想，而是《海洋》之中的真实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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