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看见沧桑
“世界虽大,转角有爱啊”。这是剧中主人公外公“百丹”的一句口头禅,大意就如他在面对骰子被掷出的不同点数时所说:无好无坏,只不过看你如何面对。掷出骰子的技巧或者各有天赋,但至少我们可以学着怎么去面对已经不能改变的骰子点数,从一部电影开始,从一次人生开始,至少那是别人的人生。
很多人喜欢把电影比喻为纷繁复杂的人生百态,而本片就开始于主人公从母亲怀中呱呱坠地:“这是我温柔慈祥的母亲”。
电影的第一句台词给整部电影描绘了温情的背景,无论主人公日后如何颠沛流离,但他回忆的起点却总是母亲“自溺在书海与音乐中”的“一如她手织的花毯,徐缓且耽美…”。恸哭有时,歌舞有时,幸好一切的回忆都有这样一个甜蜜的开始。
主人公另外一个幸运则是拥有那位妙语如珠的外公,他的经历表面上不过是一个在咖啡馆里“脑子里只有棋”的普通老头,可是却在一次不经意之间,准确地说是在一场令主人公父亲坠入噩梦的过程中,让我们得知他那差不多可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的往昔:一九五四年保加利亚的单车赛冠军;一九五六年十月匈牙利革命时,率领学生搞反动,甚至炸药去炸斯大林纪念碑;历尽百转千回之后,在老年失去女儿女婿的悲痛中,还毅然决然地带着自己的外孙——我们的主人公带着一盆花和一瓶葡萄酒,共骑一辆协力车开始的唤回记忆之旅。当然,我们自始至终都明白被唤回的将不仅仅是主人公一个人的记忆。所以他可以骄傲面对外孙的抱怨不屑道:我的任务是舵手,更为重要。
一个温柔的母亲,一个睿智的外公,但电影给我们的当然不仅仅是这些,推动世界的原因之一或许是主人公外祖母津津乐道的“糖”,但更多的还是整部电影最为浓重的背景甚至可以说成为幽灵的一个词,一个现在已经已经变成历史的一个词来概括:冷战。
重提这个词是多么地令人不寒而栗,但回溯这段历史我们似乎更该反省的不在那边在这边。在以冷战之名竖起的铁幕这边,也就是所谓自己的故乡这边,家园这边传来的森寒刺骨:“同志们,我国恸失一位挚友,苏联秘书长勃烈日涅夫同志过世了,我们己派吊唁电报致苏联大使馆,苏联与保加利亚…友谊仍永续长存”,在这种多么熟悉的语调后面是全场职工近似痴狂的“***万岁”,而我们想起的也许则是一九九一年苏联的解体的根源应该追溯到勃烈日涅夫执政时的经济停滞。所以我们也明白了主人公父亲为何仓皇离去,背井离乡是最为疯狂的孤注一掷,但此情此景,继续做一个良民饱受欺凌还是做一个难民搏出生天?
电影中描写到难民的时候不可避免涉及到了另外一个国家,电影中主人公一家逃难的中转站——意大利的难民问题。实际上难民问题也的确一直是意大利这个国家的难言之隐:一方面,本国人口出生率低、人口老龄化等因素造成意大利劳动力匮乏,意大利需要外来人口作为劳动力市场的补充;另一方面,由于在外来移民的接待、安置和管理问题上政策滞后,意大利国内滞留了大量非法移民,给社会的正常秩序造成了负面影响。政府在制定政策时常常左右为难。由与处于地中海盆地和北部欧洲之间,意大利的天然十字路口的地理位置是不得不面对在前线移民。而又由于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难民地位公约》中的"不驱回"(non-refoulement)原则,所以虽然每一个从独裁铁幕逃出来的理由都有权相信不会再被驱逐回那些危险的地方,但那个“斯佛查长官,”还是可以以他们是“恶霸与人渣…民主国家不需要骚乱”为理由让他们“立刻给我滚离餐厅!在这等着腐烂吧”,所以无论是“芝加哥”还是主人公的父亲都知道还得继续往前走,走到没有力气为止。
但电影高明的地方是并不仅仅裹足于对前东欧近似凝固的那种意识形态加以嘲讽,而是耐人寻味地在主人公父亲所谓的新年新希望“祝你我和萨西可在西德重新拥有“自由,富有、快乐”后面勾勒了本片原著小说中那个近乎残酷的拷问:“许多我的朋友以及亲戚都怀抱著希望奔向西方世界,然而这种希望,却如同他们混杂著外语和母语的说话方式一样,同时也搀拌著乡愁与困惑。留下或离开?我们该返乡,还是强迫自己去适应不同的文化?出生和终老的地方,究竟那一个才是你真正的家?”,“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家也”,而问题是“梁园”好吗? 多年以后,电影中同为难民的“芝加哥”在和主人公邂逅之后大吐苦水:“你以为人在美国就不会死啊?命跟苍蝇一样,没看电视吗?好端端坐着吃汉堡喝饮料,就有人不爽,拿这么大的枪进来,然后扫射”;而同样在多年以后,主人公父亲一心投奔的德国在另一部电影《窃听风暴 Das Leben der Anderen》里被如此描绘:“这个新德国有什么好写的?没信念可依循”;东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吃人,因为吃的不是人,是寂寞。
主人公在归乡途中发现了自己幼年随着父母逃亡时藏在难民营里的小汽车,这就像《末代皇帝》结尾那个被溥仪从龙椅下摸出的蟋蟀罐,岁月可以消磨一切,但惟独记忆愈久弥醇。“活在成堆的吸尘器纸箱中?像老太婆一样成天怨天尤人?”的主人公回忆起终于来到西方的父母却早已失和,母亲以泪洗面,父亲不知所终,而十五年之后的回乡之旅却半路夭折,致使父母迅速和自己天人永隔,“命运,就像你手中的骰子”这次技巧在哪里?运气又在哪里?如果没有这场唤回记忆之旅的话,这一切便也会像往昔那么慢慢凝固,慢慢腐烂,慢慢让人习以为常。当然,人生没有如果。
运气就在于一个漂亮的匈牙利女孩对他说:“我昨天见到你,又帅又忧郁,就盼着你来抱我…”运气就在于他开始明白:“或许失忆对我来说并不坏,如此一来,你就是我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我们似乎看见不远的将来又将有一位““温柔慈祥的母亲”,我们开始慢慢明白主人公终于开始摆脱那些苦涩沉重的往昔,”活在此时此刻…活出自己”,“再玩,再输,再赢…”于是,电影便终于到了最后一句台词:
“因为外公曾说过…世界虽大,转角有爱啊”。
我们都曾经有一位“温柔慈祥的母亲”,希望我们早日想起她,毕竟我们没有患上什么”回溯性失忆“,我们也不一定需要葡萄酒和协力车。我承认我看见沧桑,但更为重要的是我正从沧桑中匆匆走过。压在心头的往昔也好,压在心头的今天也罢,沧桑满目,鬓白如霜,但在在沧桑的拐角之处,都有什么呢?总会有些什么,否则又怎么能说“我承认,我看见沧桑”。
这篇影评有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