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空和感官介质构建群体冲突

与其说《为所应为》是一部电影，不如说《为所应为》更像百老汇舞剧，由绚烂的、极富动态感和节奏性的构图和运镜，产生了假定的舞台形式上的诸多变奏。以下从时空和感官介质展开论述导演是如何将流畅的运镜与舞台的形式融合，却以反差式的、客观冷静的视点犀利分析种族问题和群体冲突的。

本片不是严格意义上如《正午》一样将情节时间、观影时间与心理时间等同的结构，相比观看者面对影片的两个小时，故事所发生的街区——纽约布鲁克林黑人社区，却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和一个早晨。但毫无疑问的是，情节与时间的高度同步，使一个微小的事件如何发展成大规模群体暴动的脉络十分清晰且徐徐图展，最终在结尾处推向高潮，耐人寻味。导演以事件发展的情节点提醒观看者在时间坐标轴上所处的位置，在每次人物按照情节展开行动之时，无论是穆奇外送披萨、催要薪水，还是披萨店营业、歇业，都位于一天的24小时内。

影片开头对街区空间性的背景展示上，偏红的布光、高对比度的影调、躁动的黑人说唱、MV式的风格、跳跃的动作定格，将整个影片所发生的故事情绪进行了具有指向性的定位——一场炎热、冲突、爆发，抑或是混乱。以一个共同的街区作为空间场所，导演按照人物行动轨迹、生存空间将群体中个人的所处位置一一交代，“老市长”游荡在街区，是黑人种族历史的幽魂，他落魄、最终受所有人敬重；披萨店的父亲和两个儿子是意大利裔美国人，作为拥有稳定经济来源的外来种族，无可避免要受到当地难以营生的黑人种族的剧烈排斥以及无法获得属于自己的群体认同；韩裔一家以杂货店店铺唯喏着生存，在与当地种族产生矛盾时，靠着一种被误解的、受贬抑的认同而躲避了这场灾祸；穆奇以外卖员的身份穿梭在每一个人的生活里，观看者以穆奇的视点观看所有人的生存处境，同时，他代表着黑人种族的年轻一代，难以拥有稳定的薪水，肆意行事，却又受到群体的挟持，为了维护种族尊严可以弃金钱不顾，但最终还要为了生存拾起扔给他的钱款；Mother sister是黑人种族历史的另一面，如若老市长象征一种历史的秩序、她就代表着一种温热的柔情，好似永远坐在街口的窗边、台阶上注视着一切发生、为悲剧而痛心。空间，是固态的、不容侵犯的、具有边界的。导演以空间性建立了每一个个人、群体的生存处境，或是他们的家、或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店铺，而对空间场景的破坏——形式上的一场劫掠、毁灭，是对维系其所代表的种族的生存基地的破坏，是以利益为重的、差异性的、分离性的观念对共同体、凝聚性、统一体的抹杀，也是人与人、种族与种族之间的误解、摩擦所酿造的悲剧根源。

从Love daddy FM108的电台声波传播至黑人社区的每一户人家，导演将镜头从爱爸爸的口型拉远到街区远景，此运镜是一种隐晦的暗示——爱以电台声音的形式24小时不间断的传达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以这一丝喜剧趣味表现了导演对语言介质的兴趣。摄影机以仰视角度拍摄智力受损的粉色男孩迈斯利宛若一位伟人站在硕大的建筑物之前演讲，仿佛他就是和平奖获奖人在发表感言，值得注意的是，他在马尔克姆的图像上画了叉号，却将王冠画在了马丁路德金的头上。在结尾，我们仍旧能够通过迈斯利的再次出现以及导演将马丁路德金与马尔克姆的名言通过黑幕滚动的方式制造客观性的事实陈述，而这事实陈述竟然彼此冲突，通过不偏不倚的画面表达、视点展现，观看者的我们最终超脱只属于某一群体、某一人的视点，共享所有人的观念。

声音，既能产生沟通，又能够产生矛盾。导演在表现人与人的矛盾时，以声音来象征着他人的领地受到侵犯。夸张的斜角镜头内，收音机男用巨大的音响侵犯披萨店老板的领域，呼吁“fight the power”的说唱没有产生正面效用，反而激化了一场冲突。温度，既能凉爽，又能炎热，一次炎热的、躁动的天气，在可感知的层面上，激活了几乎存在每个人心中的无名之火。借助感官性事物的媒介属性，斯派克·李导演在全片隐晦的表现了价值理性与纯粹客体之间的关系，人的眼睛所摄取的内容——意大利族裔的照片;人的皮肤所感受的温度——高温；人的耳朵所听取的声音——电台、语言、音乐，都是不包含主观精神的纯粹客体，但在日益已久的社会文化变迁的过程中，是主观情感给诸多客体环境之内的事物增加了感受和观念，因观念的不同、生存环境的不同而产生了冲突，就像一群冲到老市长面前指责他是酒鬼那样，老市长所做的回应——你们了解我吗？你不知道我经历过的痛苦和悲伤。除非你们曾呆站在门外，听着你五个饥饿的孩子的哭泣。

通过警察与黑人族裔的暴力、少数群体族裔内部的暴力的展现，导演仍然在渴望共情、联结、沟通，哪怕一场火将披萨店付之一炬，但街区仍然存在，历史仍然存在，记忆仍然存在，在纽约布鲁克林的黑人街区，哪怕灰烬、碎屑洒落整个街道，第二天的早晨凉爽、舒适，第二天的太阳依旧升起、仍旧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