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湿绿的往复的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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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一)影子
梅小的时候就是一道影子,和所有的女人一样。
男孩和女孩明明在同一爿雕花窗里,后者只是前者平行的一道后移、缩小的影子。 同样的木地板, 一个捧着书百无聊赖地漫游 ,一个跪爬着抹地;同样的气候里,一个总是头发干净蓬松,将来还要学做父辈打上油亮的发胶,一个总是汗湿了头发。反倒是影子会看着蚂蚁笑,影子的指尖带着好奇和温柔轻抚小虫和木瓜的瓤,而站在光里的人用同样的指尖碾死了蚂蚁,抖落的蜡油里蚂蚁挣扎着死去。
佝偻着的影子是保护者,将是创造者,而被培养成“人”的永远在毁灭。
而这个男孩竟已然是这家的三个儿子(再加上他们的父亲)里最有人情味的一个了。
(二)奴仆
片里的三代女人,以老太太、夫人、梅为代表, 多少个轮回兜转,永远被钉在男人流转的目光里。
老太太的丈夫早逝,她不愿改嫁,再也没离开过那个供奉遗像的阁楼。老太太的婚姻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但在她的婚姻之外,我们看到了片里唯一一个真正的爱情闪光:她本要改嫁之人,到了头发苍白、步履轻飘的时候,仍追随她的脚步,远远守候着她。只看见她的一个背影,他就露出了长久的、满盈的笑 。
老太太珍守的是什么?也许是爱情,又或是不曾有过爱情的一个婚姻的空壳,但她就那样坚守下去,她看着亡夫的遗像,亡夫也在看她。 人们所珍守的是自己一直习惯相信的东西,那东西久了,就像伤口和纱布一样,长在一起,你要是起身离开那方小小的阁楼,信念也血肉模糊地撕烂开来。
人们是信念的奴仆。
儿子卷款离家出走,老太太斥责媳妇留不住男人。 哪怕这个儿子永远只是在吹拉弹唱、附庸风雅,哪怕是媳妇在经商养家。
夫人不也只是个奴仆?丈夫把钱财挥霍一空归来,你还要热泪盈眶。你是哭生活回归正轨,还是哭你自己?你们爱于侍奉的男人,何曾把你们当做过人。
其实爱在这个你们和男人共处的世界之外。爱是夫人对梅的爱,爱是梅对小虫的爱。
梅在小时候,她的存在等同于一棵青翠的木瓜树,一只小虫,月光或是风。她和人、和物、和世界都只是并肩而立。她不去毁坏,也不去参与,她只是看着这世界,纯粹而自由地存在着。
但她还是陷进去了,陷进一个悠久的陷阱里。这个陷阱的世界里,就连打碎的古董花瓶,原要是一对才值钱 。梅配对给了另一个少爷,还是她心仪之人,她自己仿佛终于是“完整”而“有价值”的了。
(三)离开的和留下的
在影片后半程,离家追求自己事业的二儿子,这个似乎是整个家里最有人情味的男丁,他的命运只由别人简单提了一嘴。他的淡去,是意味着这个家里仅有的、发自男性的温存的消散,还是暗示着,这样一个人可以带来变化的希望,率先跳脱到这么多重窗的桎梏之外?我们都不得而知。
“以前在有教养的家庭中,妈妈会告诉女儿不能碰丈夫的头。”哪怕是这个已经能够随心把未婚夫打着发胶的整洁头发用手指搅乱的未婚妻,这个出身富贵之家的女子,也只能打破那小小的一点陈规,还为此欣喜不已。撞破未婚夫和梅的情事后歇斯底里的她,只将愤怒发泄在了梅身上。她离开了吗?不,她还在这儿徘徊。
留下的梅,衣着体面,捧着书端庄地坐着,抚着自己饱满的孕肚,那么从容地念着一段段平凡生活里并不可见的飘浮的文字。她习得了文字,这样美好的事情,却给人以不安的诡异气氛。这搭建起来的,或许只是空中楼阁。
她是向前走了,还是异化了自己,成了下一代的夫人?
(四)青木瓜之味
《青木瓜之味》轻盈又沉重。
轻盈的是同青木瓜一样的青绿的那层皮。小蛙、蟋蟀、青木瓜、雕花宽窗、窗里框不住的永远像小兽一样的目光、重重叠叠的窗里重叠的色彩。这一种跃然而出的轻盈感来自于客观世界的构建:清新的景,别致的小院,由影像唤起的对夏夜清凉体感的记忆。而沉重呢,是人构成的世界之沉重。
浓郁的绿色里、暗暗躁动的湿气里氤氲着男人的目光,而霉损了女人的灵光。这霉在内里,看不见而又绵延恒久。
并不是人们生活在那宽敞透风的屋子里,有着穿越重叠窗门的自由视线,人们就自由了的。
镜头第一次给到吃青木瓜的场景,是在男主人卷款离家出走,家里没钱到买不起米的时候。那个时候,院里的青木瓜不是一道可口小菜的食材,而是院子里剩下的人的储备粮。那个时候,年幼的梅,你第一次触摸的木瓜瓤,只是瓤。你其实并不在意这户人家的窘境,也不在意这道菜本身,你仅仅是在触摸。
多少年后,你成为了一户人家的女主人,你再择的青木瓜,俨然是你要的那碗清口小菜。你再触摸的瓤,已经是你的意识之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