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观看与性别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一部关于窥视与恐惧的电影。男主角手持摄像机拍摄,又在隐秘的房间里欣赏自己拍摄的影像,成为窥视的完成者和欣赏者。起因源于其被父亲紧密窥视的童年,活在父亲摄像机下的童年,(观看母亲被虐待)被记录下的作为恐惧者的童年。摄像机被父亲传递到他手中,他成为了下一个父亲,下一个欣赏、享受恐惧的人。他甚至找到了一种终极恐惧:在镜头前装上了镜子和尖刀,让对象目睹自己的被杀。观看和恐惧的主体和客体通过镜子交叠,通过相机被第三者窥视玩味。即使他找到自己的所爱,企图摆脱这种窥视狂的生活,他也没能克服对恐惧本身的迷恋和希望战胜它的欲望:最终在尖刀和镜子下,用相机记录了自己的被杀。在男主的镜头下,唯一逃脱这种恐惧的是失去视力的女主母亲,她可以感受到尖刀、聚光灯,却因为无法观看自身而侥幸逃脱。也就是说,拥有观看的能力就意味着被观看,自视就意味着凝视恐惧的深渊。
一部观看与被观看的电影。当我们观看着主角手持摄像机,镜头内外的互文显而易见。当女主第一次观看男主小时候被记录的影像时,男主试图记录下她作为观众的反应,她直接拒绝了——区别于妓女、演员,以往那些在男主镜头下享受被观看/被窥视的对象;而当她最终得知真相,看到了男主拍下的影像时,第一次在男主不在场的时刻,作为观众的我们看到了女主惊恐的脸庞——在导演的摄像机后,观众照看了拒绝作为观众的女主,也在最后观赏女主惊恐的脸庞时,男主手中的摄像机与影片导演手中的摄像机巧妙交接,观众完成了对女主实时反映的窥视,正如以往拿起摄像机拍摄其他女人的男主那样。摄像机是窥视的通道,电影本身就是窥视的世界。导演此刻在拷问的,或许不乏电影自身的窥视性:当我们观看时享受到的快感,到底来源于观看自身,还是作为镜像的银幕所反映的我们自己。女主在选择观看的那一刻,也就成为了被观看者,恐惧也在此刻迸发。当观众坐在银幕前,也就是另一种形式的镜像前的那一刻,人们成为观看的主体,也成为了被观看的他者。恐惧来自于对自身主体性的怀疑。在观影过程中,人们回到了拉康口中的“镜像阶段”,对“自我”的想象性认同在本片中悄然崩塌,男主成为了“影像作为镜像”这一概念的发现者、迷恋者、殉道者。
一部观看主权与性别的电影。受虐的被观看的母亲,成为男主小时候恐惧的来源,那么当他成为掌镜者时,他镜头对准的也是女性——妓女、情色杂志的封面女郎、渴望成名的光替女演员。她们是被观看的对象,也享受这一过程,更重要的是,被观看关乎她们的生存、职业,构成了支撑她们主体性的一部分。当光替女演员站在摄像机后时,她无法顺利跟踪镜头外的男主,这是进行观看的迷失;而似乎成为男主救赎的女主,从被迫观看、拒绝观看到主动观看男主拍摄的影像,则是在观看中拿回了自己的主动权——观看和被观看会让人陷入恐惧,可更深的恐怖是迷失于被看而失去观看的意识,这意味着我们无法得到观看时来自他者的反射、更无法得到通过观看建立的自我的幻影。某种程度上说,男主也正是被这种幻影所埋葬——他最终站在镜头前,似乎想验证的就是镜头前后的自我是否是同一个我,死亡也无法给出答案。但如果将本片最特殊的人物,失去视力的母亲作为对照,我们似乎又能发现另一种观看与被看的构建:“观看”的本质是五官的打开和直觉,人可以通过这些得到反馈建立自我,同时也可以逃脱“观看”造成的幻象——倒是应了那句心经中“空中无色”的境界。
男主爬上片场的钢架结构之上,将镜头对准了正在片场查案的警察,而他口袋中的笔不小心滑落到地面。我不由得想起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那个在片场偷窥的小四,彼时他掉落的是课本。这似乎也预言着窥视者的结局。露出马脚,再高明的窥视也一定意味着被窥视,目光的发出终将反射回我们自身——当人们凝视世界看到的,终将是人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