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辈人与人之间难以消磨的地久天长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地久天长》看完了,上一部电影还是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看地久天长的契机还是因为咏梅,我看过她之前参演的那部小欢喜,对她的印象挺深的,当然,那部里我还是觉得陶虹的演技更加突出,这与戏份有关,但论起来的话我觉得三个母亲演的都很好,因为都是实打实的演技派。
咏梅因为地久天长而获得戛纳影后让我对这部片子上了点期待,但是看完之后我觉得似乎还是差了那么点,我不知道是因为那届戛纳影后的竞争力比较小,还是那届评委独独对咏梅在角色塑造上的表现青睐有加。其实我个人认为王景春在地久天长里的戏份更要复杂一点,要比咏梅的角色扮演上情绪与经历起伏上更大一些,当然,结果是两位主演一同拿下了那届的戛纳双爵。但是不去论这些,如果真要说符合地久天长的内核的话,咏梅确实溶进去了。
地久天长这部电影正如其名一样,平静如水一般,这个平静,我在这里更多指的是时间,时过境迁,消磨着人与事。如果真的要画出那么一条关于这部电影的“心电图”的话,那我觉得会是一条平实的线,我是在说它如死了一般吗?不是的,我是在说它作为一部文艺片本身的情节设计在特点上的娓娓道来,而非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或许有人与我意见相左,这无所谓,毕竟观后感是主观的,所以一切比较随心,没有章法之循。
结尾的时候出现的地久天长的英文名叫“so long,my son”,我已经有几年没碰过英语了,我的英语也是非常糟糕。所以我的翻译不会准确,感性而发,我想翻译着得是“好久不见,我的儿子”,不过我去实察了几个媒体的文章,更多是译为“再见,我的儿子”“就此别过,我的儿子”,都是带着那种一去不复返的意思和情感的翻译,我的好久不见似乎有点偏题。那我还是打算提着我的错译说说。
好久不见,我的儿子。按照我的译法,是打算和电影末尾领养的儿子回来打的那通电话呼应的,无论是亲生的还是领养的,都离开了他们,但是终幕的时候领养的却又回来了,这是一种温情的句号吗?结局停在了刘耀军和王丽云对着电话那头的“刘星”热情的关切的时刻,这或许是一种释然,夫妻二人对生活与命运的淡然。
地久天长首先给我的感受就是,不同的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太多了,跨度在几十年这样。先是最初孩子之间的羁绊,沈浩和刘星这对失手与死亡之间印下的无形的恩怨与反道德的羁绊。然后就是两对父母之间的羁绊,这是由两个孩子的羁绊上升而来的,刘耀军和王丽云与李海燕和沈英明之间种下的无声的,却又伴随着隐隐作痛、良心不安、道德谴责的羁绊。之后就是刘耀军与王丽云和领养子周永通的羁绊,这是无可奈何,也是命运的错位。接着是刘耀军与茉莉之间的羁绊,是由两对父母的羁绊衍生而来的一种主观刻意且强行的,带有一种宗教自我牺牲式精神的羁绊(指向茉莉这个人物)。这样错综复杂的羁绊贯穿着电影的始终,也构起了整个电影的情节骨架。地久天长真的能地久天长吗?这是在我看这部电影之前瞄到的一个问题,看完之后我觉得这个挺有趣,我想来谈谈。王小帅的这部地久天长,听名字代故事,好像是在说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是地久天长的,这样说对吗?这样就是这部电影的全部了?这对却也不对。要知道,这个地久天长却好似一个人进行妥协的结果。地久天长的结局是认清了命运与自己生命的有限。所以我说咏梅在其中的演技不说惊艳,但着实以平实称奇。咏梅的演技贵在真,这是演员的演技的一个境界,我说地久天长中的咏梅不太符合我的期待,是从其戏份与角色的经历上起伏不大来说的,简单来说,就是不够复杂,不够能体现那种张力,我认为我会看到的是这种,但不是。很显然,咏梅的王丽云这个角色塑造的成功,是得益于她那如水一般自然流的状态,她的这个角色也完全对应着地久天长的内核,命运平实的锤着,偶尔曲折之后时常落泪,麻木又含着脉脉温情,最后总还没失去盼头,淡然一切之后,便是顺遂了地久天长。
草稿压了几天,怠惰了之后又写不下去了,提提我觉得地久天长里边有意思的几点。首先是很明显的,在耀军和丽云去水库找孩子那里,小沈浩身上右肩的泥痕就很明了的透露了孩子之间是有小冲突的。另外是影片后段,耀军在看了桌面上写有东西的纸之后开始着急的找丽云,最后把丽云抱进医院之后,切的镜头是一张颅内CT,说是恶性,当了医生以后的沈浩对着病历单回答另一个人的话:不用申请住院了。这里如若没有细想接序,自然会推为丽云所在的医院恰巧是沈浩工作的医院,这样设计也是合理,凸显一种命运的无形牵连。再看到沈浩之后和他父亲对话:不要和母亲说这事,会以为是不希望李海燕知道丽云得了癌症后更加愧疚,但是当看到后面的时候,李海燕实际是走的最早的那个,这一切又不指向王丽云了,实际是指的李海燕的病情。这一点不知道王小帅是故意还是我自己想太多的问题,因为完全没有铺垫的“进场”衔接,让人很难一时想明白。
其实我也不懂那时候为什么偏偏是孩子没了的一家要四处漂泊,后来我还是明白了,传统中国社会确实是一种人际社会、人情社会,重情义、同呵气是老一辈人溶入生命的习惯,尤其是结缘的两家人更是如此。家与家之间分隔其实不是很大了,长一辈互相帮持,在孩子出生后这样的关系更加密切,孩子更是给两家人上了一条极具羁绊性的红线。孩子作为新的生命与家庭新的一代的出现,童年期的黏腻更是极大程度的润滑了两个家庭长一辈的关系,关爱有加、互相帮持在孩子身上表露更甚,期赋于幼小生命的那种无私的情感,也同样在两对父母之间开了一朵地久天长的友谊之花,或者说是超越朋友的感情更似于家人。如果说没有孩子之前,两个家庭还有一些无法张开的私境,那么在有了孩子以后这样的私境更加减少了,甚至有时候会形甚于无,对对方侵临私境的下意识保护的防御状态也看在孩子的份上极大程度的收敛了起来,或在日子中逐渐被消磨了殆。这是中国传统乡土社会文化的延脉,老一辈就是在这样的文化土壤中生长。他们与朋友的感情往往达到血浓于水的程度,甚至为了彼此去牺牲,为了彼此去退让自己的私人空间,他们愿意也诚实的在为了维护关系之时选择自我牺牲而去成全对方,这样一种表乎于心的行为,一种自动的利他,这是一种质朴的情感的自然的流露。我们不在这种语境之下去谈论这样的付出与关系对不对等、值不值得、必不必要或是否正确,这与盘踞高位的人指斥下面的人为什么不和他站的一样高那样无厘头,或许这可以另开一谈,但却不会在这里。对于他们而言,其实更多的是一种真诚,而不是虚伪。
到后面,看到了沈英明拿着刀来见刘耀军说杀了他儿子一命抵一命,刘耀军没这么做,而沈英明拿刀时的紧握也分明的看出了他的矛盾,对朋友的愧疚和对儿子的不忍,两相对决的情感让他来到了刘耀军家的门前,但是刘耀军给他做了选择:永远不要在沈浩面前提这件事了。后面给的是丽云在缝纫机前的背影,那是听着门口的谈论对丈夫能为孩子复仇的期望,还是只是那个伤痛的旧事被提起在耳边以后内心的隐隐作痛,甚至是知道可以有那么一种可能但是昧着人心完全无法去做考量的颤痛,这一切都无法得知。在沈英明的妹妹和刘耀军在面包车里的那段谈话:生下来,算是还了一条命了,转眼看刘耀军的回复,其实他们夫妻是明白沈浩是有过的,但是沈浩与刘星之间冲突的细节他们是否知晓,其实还是很模糊。
刘耀军和王丽云的四处漂泊,东北、海南、福建最后又回到东北,是他们在面对两个家庭关系进入错乱的渊流之时选择的退让,为了避免交锋与尴尬,也实在躲避伤痛与回忆。电影中,他们身处他乡的场景与过往回忆不断交织上演,当他们远离了那个是非之处,时间的推移让他们释然了吗?儿子的死如此痛的深刻,总在罹难时阵阵回响,他们对沈家人真的毫无埋怨么?他们私情的度让又唤醒了什么呢?领养子的叛逆与茉莉的怀孕,都在回应着最初的那段羁绊,那段两个孩子间生与死的羁绊。周永通的叛逆也并非让人完全痛恶,耀军和丽云领养了他更多是为了付一个寄托,附一个形貌,是对那颗心的安慰,也希望一个新的开始。但结果却很糟糕,周永通仍然有他自己的身份,他既不是刘星,也不会彻底的成为另一个本就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耀军和丽云的期望,也实在成了幻想式的逃避。他们在四处漂泊的时候因那纷扰而起,那纷扰也不断的在漂泊的日子中成为挥之不去的阴云。
最后沈浩的坦白,算是给这个破损很久的地久天长的圆和“缘”颤巍的缝将起来了。刘耀军和王丽云在与那段回忆诀别多少年之后听到细节响在耳畔,无声的是泪水,有声的是释然。过去了,也确实过去了,他们两家人又都在一起了,李海燕终究因为深彻的愧疚而离开,她在最后和丽云说的一句话中也透出一些她对当年自己带着丽云打胎的悔省。王丽云流下的泪水,似乎意味着那段梗亘多年的过往被彻底涤荡了。若是论一切的化解,当在刘耀军和王丽云在沈浩坦白之后去了太久太久没去,已经长满枯草的刘星的坟的时候,王丽云将本放在坟前的橘子剥开分给耀军一起吃,对着底下林立的坟碑,怅阔的天空之下,这似乎代表了萦绕着他们生命长途的一件事情,最终算是过去了。
正如片中那句:“时间已经停止了,剩下的,就是等着慢慢变老”。这是王丽云的话,在刘耀军的嘴里同茉莉谈了出来,这句话乍在片中听到时似乎有点太过哲理且显得有些许跳脱之感。但用来形容影片中的两个家庭却再好不过,最初的那个羁绊发生,时间就已经停止了,可是命运还没有消息。开始最早的是两个孩子间的羁绊,后来的日子却是两个家庭各自的选择,命运左转右拐,地久天长的是那一辈人难以磨灭的情义。这份情义曾经有怎样的确幸,后来又有怎样的纷扰,都没有人逃得掉,在他们那一辈人里,在那传统的中国社会土壤中生长的人,他们之间地久天长的花种埋下了,就那样地久天长的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