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聂隐娘:当一个杀手产生了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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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近日报道,导演侯孝贤因阿兹海默症确定不会再拍电影。10月25日傍晚时分,侯孝贤的家属发布声明: 侯导先前经诊断出阿兹海默症,但仍持续准备他下一部电影,没有因此减退他对电影的热情,工作事务也如常进行,一直到新冠肺炎确诊,后遗症影响病情才暂停。请侯导的朋友和影迷不要难过,确诊之前他常跟我们说,他发现他对电影的喜欢越来越纯粹,确诊康复后,现在已经完全回归家庭生活并且安心修养,谢谢大家关心。
2015年的《刺客聂隐娘》,成为他的最后一部作品,电影让他在戛纳最终摘得最佳导演奖,发表获奖感言时他说:「来坎城已经第七次了,得过一个奖,我都忘了是什么奖,得导演奖是对我的一个鼓励,拍电影不容易,尤其找到那么多钱更难。」 风格上来讲,侯孝贤一如既往地保持了他对于电影里的角色的故事上的客观性,就是摄影机保持了适当的距离。早前,我看他的《童年往事》就是这样,包括《刺客聂隐娘》依然如此。 看他的电影,我是会切实感受到我在看电影,在听他讲故事,而很难沉浸到电影中去。摄影机是观众的眼睛,摄影机对故事持旁观者的态度,观众也会一样。这样的好处在于我们会更加关注电影的故事本身,把自身的带入感收敛起来,电影核心其实还是故事,而非例如镜头、特效、观众感受等等其它的东西。
同时,这样的处理手法有利必有其弊,《刺客聂隐娘》在豆瓣的分数并不高,7.3分,有很多评论觉得自己无法融入到电影里面,看了半天不知道在讲什么。说实话,我也有看不懂的感觉,但还不至于中途弃剧。 寂寞天宝后,巍巍大唐辉煌告终,朝廷的威严和向心力进一步削弱。藩镇林立,派系迭起,四分五裂的乱象之下李氏帝国勉强维持着不堪一击的和平与威信。河北三镇之一的魏博镇,刚愎暴戾的节度使田季安野心勃勃,相机而动。朝廷派神策兵讨伐王承宗,魏博主从各执一词,纷争连 连。 与此同时,自幼被公主道姑带到山上修炼剑法的表妹聂隐娘满师归来,谨遵师父教诲,奉行杀一人以救万人的理念,接连手刃多位大僚,而此次归来则将狙击目标锁定在田季安身上。剑术已成,道心未坚,侠女聂隐娘捷若猿猱,隐迹红尘。 侯孝贤对于画面的把握,有他的独特之处,我愿意把他的电影称之为诗画电影,因为摄影机的距离,《刺客聂隐娘》在大场景的着墨上十分的有诗情和画意。 阿瑶,还有磨镜少年在乡下的那一段时间,清晨的水面泛起层层薄雾,背后的山川和树林笼罩在山岚之下,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感觉会弥漫在心里。晚上的时候,磨镜少年躺在床上,背景是牛的哞哞声。 茅草屋前的院子里一些妇人小孩,男人老人,屋旁两棵树叶子落光了,背后是青黄的草地,和深色的山,秋天的萧瑟感带给人落寞。《刺客聂隐娘》的很多场景都是寂寥的,环境与刺客的冷漠气质十分的契合。
在服化道上,《刺客聂隐娘》同样出色,阿瑶的服装一直都是黑色的,皇宫里聚会的服装颜色则是艳丽的,但又有一种单调感。服装很容易看出人的气质,阿瑶的衣服代表了作为杀手冷漠的气质,眼眸里又有一丝热情。 电影《刺客聂隐娘》最主要的冲突还是在于杀手的道德感,杀手的描述词是冷血,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在杀手眼里是没有区别的,杀手眼里只有猎物。 侯孝贤在一开始就把这种杀手的冷与热的冲突表现出来,阿瑶一开始是杀人的,而且是杀人不眨眼,后来因为遇到小孩,她选择了不杀,这对杀手来说,是不应该存在的,但偏偏发生在阿瑶身上。 后来阿瑶真正做到了背离杀手的初衷,是在和她师傅比剑之后,她赢了,斩落了师傅的面具,她其实是在告诉她师傅,我可以杀了你,但我不会杀,她在宣告自己的独立。最后她很直接反抗师傅:「杀田季安,嗣子年幼,魏博必乱,弟子不杀。」
实际上,阿瑶从刺客到侠士的转变是特别有意思的,它不讲阿瑶是如何成为刺客的,反过来讲阿瑶如何不成为刺客,而是成为一名侠客。侠客是有道德观的,但刺客没有,刺客和侠士本身是对立的两面,同时也有共同点,两者都是独来独往的。 隐也是一种表现,「隐娘」的称呼在电影里从没出现过,「隐」却贯穿了电影的始终,阿瑶下山的时候,总是若隐若现如鬼神般出现在不同的场景了,忽的出现又忽的隐去。后来阿瑶成为一名侠士,在最后时刻,阿瑶回到村庄,侠士又变为隐士。 人物的情绪在电影中是含蓄的,刺客本身是没有情感的,奇怪的在于,电影里的其他角色同样没有情感,人物脸谱的刻画极度单一。侯孝贤在《刺客聂隐娘》里保持了克制,人物不被允许拥有感情──刺客刺杀如同掠食动物捕食,只是工作和生存的需要,如同动物进食一般自然,不须带有任何的情绪。 侯孝贤曾说,「聂隐娘是一个刺客,永远是在树上,隐藏在无形中,眼睛一睁开就会直接跳下来,出现在刺杀对象面前。第一次刺杀是成功的,第二次她就发现了自己的弱点,这个弱点给了她很大的变化,从此很难再杀人。」阿瑶为什么不再杀了,反而开始救人,总能让我想起一句佛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这是很难的,阿瑶最后选择归隐,实际上她已经完成了这个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