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黄色蝴蝶：《步履不停》和《比海更深》

是枝裕和的《步履不停》（2008）和《比海更深》（2016），故事类似，结构相近。影片最后，各种纠结似乎也都达成谅解并泛着温情，但仔细想来，温情里其实泛着凉意。

两部电影都从母亲和女儿做菜的戏份开始。家常的对话让人感到，母女感情似乎不错，儿子倒是令人担心和无奈。不过基于后面的戏份，虽然和女儿有说有笑，但母亲当时心里恐怕也都是疙瘩。

《步履不停》里，针对儿子打算迎娶寡妇，母亲和女儿说了一句狠话：“离婚的都比寡妇好，因为离婚是自主选择离开，而寡妇不是。”女儿因此还说了母亲几句。但后半段，女儿一家走了后，母亲才总算松了口气，还把自己藏了多年的和服送给寡妇，而不是女儿。母亲的解释是：“曾经送过一套给女儿，但她从来没有穿过，可能拿到网上去卖了。”女儿的确比儿子现实。虽然都对父母存了他们哥哥的很多遗物有意见，但二人的心思完全不同。儿子对父母，尤其父亲一直觉得哥哥比他好，心里感到不平。女儿则一直觊觎父母的房子并希望以照顾的名义搬回来，那么多东西堆着，住起来不舒服。

《比海更深》里，母亲一开始炖了一锅魔芋，说“凉了浸一晚会更入味”。由此和女儿讲到了邻居大器晚成的儿子，以及自家只是块头大的儿子。但在此之前，女儿还跟了一句，“那明天给女儿带饭正好”。正如母亲后来和儿子提到女儿时讲的，“她会来看我，需要我帮她做菜的时候”。那么，“凉了浸一晚会更入味”，大器晚成的感慨之外，其实母亲话里有话：女儿来这一趟，不就是让做一些方便日后处置的菜么？

如果说对电影开头这两个片段的解释有些牵强，那么电影结尾的两个片段传递的信息应该是比较直接的。

《比海更深》里，台风过后，天空湛蓝，在母亲家度过一夜的儿子、前儿媳和孙子一起离开。基于前一夜三口人难得的相处时光，湛蓝的天空似乎可以是儿子心情的写照：只要他再努力改变一些，婚姻还是有可能挽回的。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前一夜，母亲已经和前儿媳谈过。作为这场点到即止的谈话的了结，母亲把孙子出生后剪下、一直收在她这里的脐带交给了前儿媳。交出了脐带，这场藕断丝连的婚姻的最后一缕丝，也就断了，不再有任何念想。

《步履不停》里，多年后，儿子和迎娶的寡妇、寡妇带来的男孩以及二人新生的女孩，去给父母以及哥哥扫墓。下山的路上有一只黄色的蝴蝶，儿子对女孩说：“有一个传说，冬天没有冻死的纹白蝶，隔年会变成黄色的蝴蝶飞回来。”女孩问：“真的么？这是谁说的？”儿子说：“不记得了。”说过这话正是死去的母亲，但儿子不记得了。

和关于家庭的其他很多日本电影一样，这两部电影也是絮絮叨叨，并让人感到安详沉静。这种氛围和节奏，似乎和生活本身也是贴近的。可是人生起起伏伏，伤心事总是难免。伤口愈合，疤痕仍在，藏不住，忘不了。

《步履不停》里，应母亲的邀请，哥哥当年舍命救下来的那个傻胖子来家里拜祭。一家人温柔地嘲笑，父亲最后甚至说：“为什么这种人要用我儿子的命来换？”当晚，儿子问为什么每年都要请这个人来，母亲一改白天的温柔健谈和看似凡事无所谓的态度：“我就是要惩罚他。”

不过《步履不停》之后八年的《比海更深》，不再有这样外露的表达，更多的感情沉入了更深的海底。毕竟生活还要继续，疤痕总会变淡。

这两部电影，都有原著小说。在小说《步履不停》的末尾，是枝裕和写道：

那并不是快乐或悲伤这种易于理解的感情。也正因为它是如此难以理解，所以我觉得它说不定与人生这东西十分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