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评丨卡通的速率和形体:反视觉愉悦的恐怖
原文发于微信公众号:鲤鱼仙儿漫谈丨《卡通的速率和形体:反视觉愉悦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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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这样一种情景:行走在琳琅满目的街,眼睛瞬间被各种符号占据,印象派、点画派、新艺术画派、野兽派、表现主义、立体主义、未来主义、达达主义、风格派、构成主义、超现实主义、抽象表现主义、波普艺术、极简主义、观念艺术、各宗教美学、苏联社会主义美学、核类美学……然而这种穿梭多元宇宙的体验却近乎污染了我们的眼睛和身体,我们看到的除了表层图像再无其他,我们渴望的只有另一种没见过的“风格”的“投喂”,而这种无限终将穷尽。
这是一种“视觉愉悦的恐怖”,在这样的世界里,多元文化是纯粹的噱头,不是多种异质性的文化并存——在这些文化当中你能体验到全然不同的文化法则和风俗习惯,以及其于所在地域或族群的影响,看到它的历史与现实——,而是全然后现代的现实:褫夺了历史性而只留有其表面图景。这不是《蜘蛛侠:纵横宇宙》之流所正在做的吗?我们无意将后现代的艺术形式全苛责在《纵横宇宙》身上,但正是后现代仅仅援引或戏仿风格和形象但又并不言说或指涉任何东西的特色催生着这种影像。这可以看作是波普艺术持续至今的震荡效果。在最初,它重新界定了艺术的范畴,刷新了我们的视界,掀起一场盛大的艺术革命,一场关于创作赋权与日常性-艺术性概念的革命。但问题是,时至今日,后现代艺术是什么?在各种媒体的转播中,事物被化约为不真实的只有表象的影像,这是鲍德里亚的洞见。于是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在各种情景看到来源于各个时期的这个核那个流,这个教那个派的视觉元素在纯粹审美意义上的再现。无论什么样的历史都被搁置了,只留下“好看与不好看”的考量。这就是常被误解的“拟像”,一种副本。
然而,德勒兹的拟像概念既拒斥“怀旧”,又拒斥我们生活在纯粹后现代的想法,它理应也本来遵循生成的逻辑,一种风格生成了其自身的世界。一个全新的世界有它自己的物理法则,即属于它的速率和其中的形体。卡通曾经释放了属于它的世界的速率和形体,它几乎继承并发扬了默片的动作,在帧率带来的较快肢体运动以及不死的身躯中,极尽夸张之能事,它让人的非人性变得可见,呈现着生命本身的运动——在银幕中留下永恒的印迹。有这样一个例子:一个卡通人物光顾着逃跑,时不时回头看追它的东西,以至于跑过了悬崖的边缘都不知道,只有它回过头发现自己正踩在空气中,才会掉下去。物理法则似乎成为被感知才能奏效的存在,就像我们常在橡皮管动画(Rubber Hose Animation)中看到的那样。在卡通世界中,一幅不死的身躯可以被不同速率的运动改变成任何形状,拉伸、扭曲、压扁、缠绕……甚至其他的物体都如是。
只有这种明显的一致性的物理法则的应验让我们确信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生成在我们面前,后现代的一切努力却是在“多元文化”的大旗下扼杀真正的多元文化和文化的多元性,使不同的世界成为服务于现实世界的奴隶。简言之,就是让属于风格世界的速率和形体符合实际存在的世界——我们生存的“现实世界”,以现实的速率统御一切,并将那些风格的形体化约为“风格化”的符号、可以拼贴的图像,这种图像只具有循环的时尚界和审美所需要的单义性。而它原本潜力无限的多元性去了哪里呢?谁在乎!因此,在《蜘蛛侠:纵横宇宙》以及其他诸如《奇异博士2:疯狂多元宇宙》的最时兴的玩弄多种艺术风格作为装点的可恨影片中,我们常看到对风格世界的速率与形体的不尊重。我们与其相信劣质短视频观众面对这种“多个艺术家的多种渲染方式”系列电影的感慨,听他们说:“啊,真是仙品!”“细糠!”“简直是艺术!”,不如好好看看它们是如何在“物理大兼并”下抹杀多元性的,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奴役……
《谁陷害了兔子罗杰》在技术层面获得了它应得的荣誉(第61届奥斯卡众多奖项和提名),但此时我们更应该发现它在道德上的创举:并不屈服于令人视觉愉悦的恐怖,而是尊重了卡通世界的速率和形体。它花了大量的篇幅去记录人类与卡通人物的互动,尤其是在主角进入“卡通城”的片段,现实世界的速率与形体终于与卡通世界的速率与形体碰撞在一起,并且可贵地,卡通处在人类上头。
风格本身的生命此刻终于得到了解放。生命的力量通过增强自身的变量而变化,采取迥异于自身的形式标明它自己,我们于是借助卡通这一全然不现实的窗口看到全新的现实。无论是《疯狂约会美丽都》那样对躯体漫画式夸大的描写还是橡皮管动画对物理法则的全新虚构,我们都能看到那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鲜活印证。在这个视觉愉悦的恐怖横行霸道的世界,尊重速率和形体是难能可贵的品质,也是创作相关题材的首要道德。我们要坚守这种少数主义的生成以维护我们自己的生命。归根结底,生命是生产、创造生成和差异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