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发疯的方式讲出真实
有的人看起来情绪稳定,其实内心已经在尖叫了。对于总是被社会期待着“成熟稳重”的中年男性来说,也许更是如此。
从电影节展获奖的消息开始,对《红毯先生》期待了几个月,本来以为主角是“先生”,没想到是那块“红毯”。
这次,宁浩罕见地没有把笔墨集中于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描述了一个场域,更多地聚焦于环境对人的异化和塑造。
因此在诸多解构、符号,差距极大的环境的碰撞中,把人作为人的特性也解构掉了,人成为了符号的合集,变得不自洽起来。为了把自己套进某种身份认同,为了适应眼前的种种符号,人开始变得不像人。
但是最开始,这些符号确实我们自己开开心心地塑造出来的,也是我们自己开开心心地走进去的。
电影总是以虚构的方式讲出真实。但是《红毯先生》也并不是对娱乐圈的某种“乱象”揭秘,因为其中有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它的方式更加象征化,甚至更像一种“对虚构的虚构”。
与其说这是宁浩的一次自反和自嘲,它以疯狂的方式讲述出某种不可言说的真实。
一开始,它看起来似乎在为刘伟驰说话,但是镜头一转,他变成了小丑,更可怕的是,他没做错什么。其他角色也是如此,每个人做所有事都有自己的原因。所以当人与人碰撞在一起,另一个人就成了疯子。
采访中,宁浩曾提及本片的核心主题:“(每个人)都是在自己的要求里捍卫自己,所以(其他人)都是敌人,都是要争吵的对象。”可以说,宁浩这次以自嘲的心态,完成了“创飞全世界”的行为。
刘德华的演绎给了刘伟驰一种充满悲悯的色彩。从始至终,无论是体验生活还是上台领奖,只要没在扮演农民,他一直穿着一身熨烫妥帖、打理得当的西装。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西装已经成了刘伟驰的一个人格,一种persona。我们不知道他的出身,不知道他的历史,不知道他有没有穷过,从他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这样认真敬业的西装男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发觉,宁浩这次是真的在认真地做一次行为艺术。
他几乎丢掉了以前所有顺手的方法,去完成一场游戏。
当刘伟驰穿过猪舍的时候,视觉语言依然设计精良,追查的农民的身影从油布的外面投出来,形成一种猪场的诗意。
就像开头所说的,导演并不爱这个主角,他尴尬、不自洽、过时、笨拙、试图弥合表面的和平,但总是无能为力。
假如刘伟驰是片中导演的另一种分身,那我们也可以说,导演并不爱导演本人。
所以我觉得说这部片子里的自反是自怜,这种评论是不太公允的。这种疯狂是属于中年人的“开摆”。
相反地,D站的Summer是这部片子里最接近现实生活中的真人的一个角色,她很自在、很舒展,不尴尬也不笨拙,她很自洽,好像是刘伟驰的反面。
她也没有任何的阶层属性,她不属于上层,也不属于底层,她做着新兴的短视频工作,脚步轻快,没有成就,自然也就没有羁绊,好像往哪个方向走都来去自如。
两个人因为工作原因认识,也许会发生点什么,但是终究因为刘伟驰对于自己隐私保护的多疑而告吹。
她并不掺和刘伟驰的世界,也“拒绝”了刘伟驰的道歉。她有一个自己自洽的小世界。她没有那么多怀疑和思索,她很年轻,还有未来、还有改变的可能,也许她也不会变了,但是她毫不别扭。或许也可以看做某种导演对于年轻人的羡慕。
此外,用猪这个相当现实相当接地气的元素去完成超现实,在精巧的构图里加入这样一只强烈的讽刺,也表现了宁浩“发疯”的决心。
用猪冲向电影,就如同用大棉袄冲向电影节一样。
刘伟驰生活在这个系统里,必须要玩系统塞给他的游戏。
就像片中的导演,生活在这个电影世界的系统里,为了获得认同,也必须要玩电影节的游戏。
我知道你的规则,我玩弄你的规则,我用加入规则的方式实现一种反抗。暴打资方这场戏好像成了很多人的嘴替,但在这部片子里,好像又表达出了一种“暴打之后又能怎样”的荒凉。
宁浩在《十三邀》的采访中说,小时候去动物园,看到笼子里的猴子,猴子总是在晃树枝。他去了几个月,一直想知道猴子为什么晃树枝。后来他想明白了,笼子里的这只猴子不去晃树枝,又能做什么呢?
拍拍电影晃晃树枝,走走红毯做做“先生”。
666和撩撩撩意一样,都是没有意义的,不管选择哪个都一样。尽管一切都是没意义的,还是要认认真真地做,为自己找一个意义。
片尾的刘伟驰踩着平衡车在空房间里飞了起来。这一刻他不再介意“看与被看”,不再介意权力关系,不再在乎一切,他不再有过去和未来,只有现在。
只要不再介意外界的一切,笼中的猴子可以是自由的,刘伟驰也可以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