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完美，仍然犀利

在观影前，看到是张艺谋与开心麻花合作的作品，不由得心里一惊，想起此前张艺谋与赵本山团队合作的失败喜剧尝试。 根据周晓枫在《宿命：孤独张艺谋》一书中的叙述，当年张艺谋在合伙人张伟平的干预下，启用二人转演员小沈阳作为主演，令主创大换血，使得原本现实主义的剧本变成了一出闹剧。因此担心张艺谋是否会重蹈覆辙。大年初一看完《第二十条》后，还是放下心来。现在的张艺谋早已经不是和张伟平合作时代的张艺谋了。虽然披着喜剧色彩的“皮肤”和主旋律命题作文任务的影子，这仍是一部超出我预期的，高质量的现实主义作品，也有着关乎法律尊严、人民切身利益的现实意义。

在表面上，《第二十条》片中有大大小小三个案子围绕在主角韩明（雷佳音饰演）身边：王永强（潘斌龙饰演）不甘欺凌出手反抗刺伤恶霸刘文经（阿如那饰演）致人死亡案；原公交车司机张贵生（杨浩宇饰演）见义勇为反被判刑出狱后坚持上访案；以及儿子韩雨辰（刘耀文饰演）的见义勇为反因伤人被立案。而这三个案子，个个都或因判决结果造成家庭悲剧，或有复杂的社会背景及“案中案”。张贵生死在了前去上访的路上；在以“烈士家属”身份纠集打手胡搅蛮缠寻衅滋事的刘炳仁（范伟饰演）等人逼迫下，王永强被恶霸像动物一样用铁链拴在屋外，妻子郝秀萍（赵丽颖饰演）被强奸，女儿被绑架，郝秀萍不得不以命相搏；韩雨辰被校园霸凌者张科（史彭元饰演）暴力报复，而张科的父亲张主任（张译饰演）同样态度嚣张跋扈有护子嫌疑，使得韩明和妻子李茂娟（马丽饰演）赔礼道歉不成，反造成李茂娟被拘留。此时临近片尾，这几个案子的故事线索汇集到主角韩明身上。

“第二十条”真正含义源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编第二章第一节第二十条，其内容对“正当防卫”行为进行了法律定义。影片涉及的三个案件都与之相关。也造成官员与民众之间、法律与人性之间的“信任危机”。这正是《第二十条》触及并深刻探讨的议题。在最高检影视中心的支持下，影片主创参考了很多真实案例，如于海明正当防卫案（昆山反杀案）、福州赵宇正当防卫案、河北涞源反杀案等。宣扬“法不能向不法让步”的理念。韩明曾在回答儿子的问题时犹豫地说出“法律没错。”但在听证会上，他又不得不承认“法律有错吗？我不知道。”片中的韩明查找出大量过往相似案件的判例，几乎都是“一边倒”地以伤情断是非，站在人性的对立面。在同为检察官的同事吕玲玲（高叶饰演）的死缠烂打也要刨根问底的精神感染下，韩明成为这些受害人的发声者，代表他们喊出了不容忽视、振聋发聩的问题：韩雨辰的遭遇，张贵生的死，郝秀萍的自尽，不都在显示人民大众对于法律的疑惑乃至绝望吗？即使影片有“命题作文”、“片尾强煽情、升华”“普法连续剧”的质感，但不可否认电影在多方面触及到法律、民生、上访、公平等社会议题。并让观众站在韩明这个普通的检察官视角，从他家庭的遭遇、经手的案件来直面多重社会现实。让观众去思考“法律究竟有没有错”。实属难得可贵。已经远远超出春节档电影的商业属性，有更深远的意义。

在影片众多角色的关系里，“权力的承继流转”暗线隐藏其中。张科在学校长期霸凌同学，从参与者、目击者到被霸凌者竟无人敢认，正是因为其父亲是学校的张主任，从学生到班主任、家长都对张主任有所忌惮，自然无人敢为霸凌者伸张正义。恶霸刘文经、刘炳仁父子如此嚣张跋扈，为其背书的不仅是“烈士家属”的荣誉，更可能还有更上层的保护伞。才会让全村人恐惧，让他们有胆量围堵检察院且不担心有任何后果。

韩明一家也不是没有想过动用各种关系。却总是阴差阳错，这一点也很真实：找关系很重要，但找到对的人更重要。他们给张主任赔礼道歉，找来当警察的大舅子李茂全（陈明昊饰演）帮忙，还想借助张主任的外甥陈律师（蒋奇明饰演）做局求情。结果都碰了一鼻子灰。但最终，王永强案的解决，公平正义的实现，除了韩明的一番慷慨激昂的讲演，也和来自更高层的相关领导王检（于和伟饰演）、曹书记（许亚军饰演）、赵厅（丁勇岱饰演）的关注、支持同样不可分割。从此来看，影片所涉及的不仅是法律与人性的问题，也有人治和法治的问题。其中意味，留给观众自行思考。

雷佳音曾透露，《第二十条》在剧本阶段本是正剧。但最终仍有很多喜剧桥段，与沉重的主线剧情有所中和。并不能算是合家欢电影，多少也更贴合春节档的档期。在喜剧这方面，指望张艺谋能重回《有话好好说》那种大开大阖的前卫先锋放肆尖锐是不现实的，但《第二十条》在喜剧部分的质量仍是不俗的。没有烂梗也不堆砌网络段子、廉价音效。不生硬也不走下三滥。 全靠演员用高水平的念白和表演经验，在高密度的对白强度中充分抖出此起彼伏、如连珠炮般密集的台词包袱，碰撞摩擦出一个个笑点火花。雷佳音和马丽很好地完成了喜剧相关戏份的表演，摒弃了很多华而不实的技巧，充分发挥喜剧天赋和口条实力。从这一点看，影片的选角足够到位。“大头”雷佳音非常符合其塑造的老好人形象，并随着剧情发展被慢慢改变，最终不再当“和事佬”，爆发了角色隐忍的力量。高叶始终保持一根筋的韧劲。张译戏份不多，但表演状态足够有戏、出彩。潘斌龙和赵丽颖也摒弃曾经各自的喜剧、大女主路线，较好地塑造了悲情角色。至于杨皓宇、范伟、于和伟等影帝级演员出演配角更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

整体来看，《第二十条》给我的观感是惊喜大于失望。编剧在人性和法律之间找到恰当的落脚点，形成足够紧张的戏剧张力来探讨深刻的议题。角色塑造立体，你来我往的对白写得层层递进，密不透风，毫无废话。演员也能将角色和冲突演得鲜活可信。即使片长达140分钟也毫无冗长感。张艺谋的这次创作依然不够完美，但仍然保持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