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也是对我个人的一种拯救”--电影《女钢琴教师》访谈 耶利内克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载于《上海文学》2004年11期
“这部电影也是对我个人的一种拯救”--电影《女钢琴教师》访谈 耶利内克 里波译
《女钢琴教师》是耶利内克的一部半自传性质的小说,发表于1983年。女主人公埃里卡·科胡特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未婚女人,出生于维也纳的一个小市民家庭,从小受到母亲严格的管束,再加上后来父亲因患精神病去世,她一直与母亲生活在一起,并且两人还睡在一张床上,成为了一个母女共生体。母亲虚荣心极强,一心盼望她能够成为一流的钢琴家,跻身于上流社会。但是由于缺乏成为大师的天分,母亲的愿望没能实现,埃里卡最终只是一个平庸的钢琴教师。由于母亲的严格管束、严密监视,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埃里卡身心受到极度的摧残,青春的骚动与性的欲望只能依靠看色情电影、偷窥等得以发泄。在绝望之时,她竟然用自虐的方式割破自己的身体。后来,一个学钢琴的学生闯入了她的生活,但是在他们施虐与受虐的游戏中,她并没有得到幻想中的快感,他最后反而强奸了她。她想杀了他,但当她看着他轻快的背影远去时,她把刀子插进了自己的肩膀。
这部作品包含了耶利内克一直关注的主题:家庭、女性、艺术、性等,“《女钢琴教师》是对病态的母女共生现象、对小市民心中的天才艺术家的神话的一次充满激情的清算,它也讲述了女性性欲的毁灭。”(安内特·多尔,KLG)1986年,耶利内克因这部作品获得海因利希·伯尔奖。2001年,由奥地利导演迈克尔·哈内克改编、法国著名演员伊莎贝尔·于佩尔担纲主演的《女钢琴教师》,获得第54届戛纳电影节评审团、最佳男女主角三项大奖。
在这个访谈中,耶利内克谈了自己、电影以及影片和小说中的淫秽等问题。此访谈由斯特凡·格里泽曼(Stefan Grissemann)和克里斯蒂安讷·齐岑(Christiane Zintzen)采写,曾节录刊登在2001年11月9日的《新苏黎世报》的网上版,本文译自后者,略有删节。
--译者
格里泽曼(以下简称“格”):扮演埃里卡·科胡特的伊莎贝尔·于佩尔,就像一个幽灵穿行在哈内克的影片《女钢琴教师》中。
耶利内克(以下简称“耶”):埃里卡·科胡特当然是一个幽灵,不仅她自己是一个幽灵,而且她这种女性的生存也是一个幽灵:即双重幽灵。一方面她是个性化的,另一方面她也代表了一些东西。我的作品是很具有典型性的,而伊莎贝尔·于佩尔就通过这种极端的僵死状态(译注:即像幽灵一般)塑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她,但同时又代表了许多东西。她的表演绝对就像梦游一般--目前我不知道还有谁比她更优秀。
格:埃里卡·科胡特既是主动的,同时又是被动的。
耶:她在“看”,因为她感到她不能抵抗“被看”。看她的也就是一种像男性生殖器那样的目光,因为一个被别人看的女人,始终就是这样被评价的:肉结实吗?年轻吗?胸围多大?埃里卡·科胡特始终是一个屈辱的女人。所以,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去看。可是在看或者在决定她要怎样受虐待的时候,她并不是一个男人,所以她是不能决定的。她无权去决定。可是电影不能示范性地去处理这一切,而是必须把这一切作为一种个人的命运······
格:你们从未讨论过由您自己去写《女钢琴教师》的电影剧本吗?
耶:当然有过,但我不想去写。我不相信自己具有这个能力,而且剧本还特别取决于导演如何去拍的问题。
格:我发现很难在电影中看到幽默。可哈内克自己坚持认为他的电影是对充满激情的戏剧的一种反讽。
耶:也许是对充满激情的戏剧的一种解构。不会是反讽。在小说中有些地方是很诙谐的,如家庭音乐会的那一场,电影中的那一场也是相当诙谐的。此外还有诙谐的第二条轨道,这就只能通过语言表达,通过文字游戏、双关语。小说中语言的这种辛辣的讽刺在电影中很难表现出来。电影常常必须把重心从语言转移到画面。电影中的对话确实就是哈内克从小说中引用的,尽管小说中没有什么真正的对话,没有直接的谈话。这也就是说,他必须从叙述的语言中提炼出对话,即他必须把一个看法转换为一个对话。而一个看法当然要比某人说什么更真实或显得更不可辩驳。这肯定也是一个问题。
格:这部电影特别成功的一点似乎就是:耶利内克、哈内克、于佩尔这三个人的身份一点也没有被玷污。
耶:就这方面来说,这部电影让她--没有尊严的、可笑的埃里卡·科胡特,重新获得了她的尊严。我甚至想说,这部电影也是对我个人的一种拯救:因为女主人公又成了一个完整的人,虽然她本来是丧失了这种完整性的。
格:我想,《女钢琴教师》的成功也与讨论女性问题的大环境有关。
耶:对女性问题的争论早就结束了。自从我在一个电视辩论节目中看到费罗娜·费尔德布施(Verona Feldbusch)和阿利斯·施瓦茨(A1ice Schwarzer)以后,我就相信,这个争论结束了--也许它会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格:您把这部小说描写成是对维也纳的高科技文化、音乐文化的一种告密的企图。可是拍成电影后,它却变成了一种欧洲的叙述。
耶:电影追求的不是批评的尖锐。人们当然只能根据他自己的原则去评判一部艺术作品,而这部电影没有考虑这样一些对社会的批判。它采用了其他的手段。它要追求的目的已经非常完美地达到了。
格:您把电影说成是一种“闹着玩的”艺术,一种强迫行为。从您对体育运动的强烈的怀疑,是否可以推测您对电影也是不信任的?
耶:也许是对被控制抱有一种怀疑态度。画面太强大了。我们受电影的影响比我们自己意识到的更大。在我的作品中,我试图去讽刺、打破或分析这种控制。
格:哈内克是想用这部《女钢琴教师》去拍一部“淫秽电影”。您认为您的小说是淫秽的吗?哈内克的电影呢?
耶:淫秽,也就是把人们看不见的东西或禁止看的东西表现出来。在电影中,要表现一个完全隐藏的东西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当埃里卡伤害自己,然后确确实实伤及肉体时,那就是影片中淫秽的最终结果。人们会问:无生命力究竟能僵化到怎样的程度?淫秽又能肆虐到怎样的程度?是否存在一个界限或某种东西,那真的是不能去表现的,虽然人们连谋杀都已经表现?所以,电影就必须使这些升华。这当然是更好的。我在影片中没有听到一句猥亵的话。电影本来就是很幼稚的,它不能去表现的东西,就可以通过电子技术或电脑动画来代替。其次可以用演员来代替。如果哈内克真的还用肉体来表现,让演员的身体来处理这个故事,那么这部电影就是一部非常具有人性力量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