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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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焰火”是什么样儿?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面前的人抬眼吐出个烟圈儿,瞪了我一眼,“神经病,谁在白天放烟花。”
我笑,但我也认同这句话,哪有人在白天放烟花。直到我认识了他。
我和他是在我的酒吧认识的。他四十来岁,却整夜都泡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也没人管。经济萧条的时候夜夜都来捧场的人可不多,我因此认识了这个熟客。
那天他喝得比以往更多一些,他弹了弹烟灰,醉意朦胧地望向我。讲起了他的故事。
那时还不到两千年,踩在千禧年前头,他就和他老婆离婚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害了一声,“干警察的吗……”剩下的话都让他囫囵吞进了肚,再也不多说什么。
只知道他老婆不是东北人,个儿高挑,人白净,又瘦。
“然后呢?”我催促道,“继续说呀!”
“然后什么然后,离婚了哪来的然后。”他笑骂道。
“我去火车站送她,她穿了件波点衬衫和白裙子。”
我在脑中勾勒出她的形象,纤细的线条,脆弱的颈,和一双波澜不惊的眼。
“后来有个大案子,碎尸案,听说过吧——”他猛吸了口烟。
那个碎尸案在全国都出名,我于是点点头。
“那个案子改变了我这一生。”
1999年,他和同事去拿嫌疑人,却不想嫌疑人身上带着枪。除过老王恰巧出去了之外,另外两个同事都牺牲了。而他命大,没被打中要害。
“不对啊,梁志军不两千零四年被抓的吗?”我之所以知道这么清楚,是因为家里刚好有人干公安。
“瞎嚷嚷什么,听我说完。”
梁志军就是碎尸案的主犯,从犯被他和他同事当场击毙。却不知道梁志军怎么跑出来的,成了个“活死人”。
他出院以后就调岗了,去厂里保卫处混口饭吃。这活事儿少,他也就是从那时候染上酗酒的毛病。
直到2004年,一起和五年前一样的碎尸案发生。这起案子改变了他的一生。
老王,也就是当年他那个活下来的同事,负责这案子。他从老王那儿知道这起案子和当年梁志军的老婆有关。他管她叫阿贞。
阿贞和他前妻很像,都是美丽脆弱的白天鹅。
听到这个比喻我不由得白了他一眼,还天鹅呢,土不土。
他说他一开始接近阿贞是为了查案,却没想到真爱上她了。说到这里,他猛地灌了口酒,眼里好像闪过点什么东西,酒吧里灯光太暗,我看不真切。
“老王跟我说,戒酒可以,别用这么个法子。我摆摆手告诉他,我就是图一乐。我当时要是知道……我死也不会去找这么个乐子。”
含糊的那几个字我没去问,因为我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当时我们一起去滑冰,还有老王。”又提起老王,他本想笑的,却又笑不出,于是脸上呈现了一个奇怪的、似哭似笑的表情。
“老王死了,梁志军杀的。”他抽了抽鼻子,“那个王八蛋拿冰鞋把他砍死了。还把他抛在火车上,带到全国各地去。”
后来他从阿贞那里知道,梁志军这些年一直和她见面。
“他就是个疯子。”他摇摇头说,“梁志军把阿贞喜欢的男人杀了,他见不得她身边有别人。”
后来警察在抓梁志军的时候开枪把他打死了,那当年阿贞在树底下埋的骨灰是谁的?
他找到了这个人,是一家夜总会的老板,好巧不巧,这家夜总会叫“白日焰火”。
阿贞杀了他。因为她弄坏了老板一件貂,那老板要她赔两万八。两千年初,上哪儿弄两万八去?阿贞赔不起,老板就让她陪他睡。也算是赔。
“阿贞说,一两次还不够,没办法就把他杀了。拿刀砍的。
当时是过年,我俩在摩天轮上,刚好能看见那家‘白日焰火’,当时她眼睛很红。”
他笑,“瞧我,我净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还记得那天她穿了一件红毛衣,戴红围巾。她平时总是一身素色,突然打扮得这么艳我还不习惯。”
“那天她的口红也是正红色。”他补充道。
“我整晚在想,到底要不要上报这事儿。最后还是说了。”
“不说对不起老王,对不起死去的两个兄弟,也对不起我自己这颗良心。”话闭,他哈哈大笑。
这下我看清了,他眼旁滚落的是泪。
“后来,”他转回身,面向我,“后来在阿贞去现场的那天,我喝多了。从来没喝过那么多,一直醉到白天。”
“我在她家对面天台上放烟花,放了很多很多烟花。”他顿了顿,“阿贞知道是我。”
我有些好奇,“白日焰火是什么样儿?”
他不说话,只笑着喝酒。
“到底是什么样儿啊!”
许是被我问烦了,他啧了一声,“亮堂呗,还能是什么样儿。小姑娘家家话怎么那么多呢。”
接着不管我再怎么问,他也不肯开口了。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记忆里一直有一个瘦的,留山羊胡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