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死了杀马特

刚看的时候想，杀马特形象很适合短视频传播，他们没赶上移动护栏网兴旺发达的时代，似乎是一种遗憾。但看到一半忽然意识到，杀马特就是被移动护栏网杀死的。

杀马特文化本质上是一个共同体，给离开旧共同体的落单年轻农民工提供归属感的。该片开头几乎所有受访者都提到弄个夸张的发型会让自己感到安全，然后才是自我实现的价值。产业工人本身生活空间就有聚集性；而杀马特在线下的空间是公园、夜店、溜冰场，线上的空间是qq、贴吧。由线下而线上，这些都是高度封闭的社群，在封闭社群里形成的抱团取暖的文化，对于共同体成员是非常真实、非常紧密、也非常有用的，像该片所描述的，提供了社交上的、甚至经济上的互助关系。说白了，杀马特真正其实是一种结社，是让人区分你我的，这远不是一种区区的“审美潮流”。

然而，很多受访者也感到困惑的是，为何虎朝后期出现越来越多人开始攻击杀马特，工厂也不招杀马特了。我理解这背后应是微博的兴起。一种中心化的护栏网生态取代了一个个封闭的论坛、群和吧，使得出圈变得非常容易。按导演的叙述，杀马特是先出从青年农民工圈到了城市小孩，在这一步大概就引起了城市中产阶级的不满。原本农民工和城市中产井水不犯河水，后者从来也看不见前者；但中心化护栏网上的“网红”让他们开始注意到杀马特、觉得辣眼睛、要求清除精神污染。导演提到许多网红实际上是对杀马特的戏仿，如用假发取代真正的发型。但不论这些网红是真正的杀马特还是戏仿者，结局是共同体的界限被打破了，越来越多外来者涌进来爆群爆吧，同时舆论压力也传导到工厂用工者，使得这一共同体最终解散。不知道庆元的净网运动在其中起到了多大作用，但想来如果没有在微博上出圈，官僚也是不会注意到这个群体的。

该片最后提到了以快手老铁形式复兴的杀马特。虽然可能还是同一批人，但我以为快手老铁和杀马特已经完全不同了。杀马特本质上还是共同体，是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工友一起溜街把妹辞工饿肚子，是产业工人的文化。快手老铁的拍摄者一般都已经回到了农村，或从事小生产。他们奇异的拍摄也不是为了建立一个紧密的社群，而是kol单方面向散在的观看者输出内容。前者是为了寻找归属感，后者则是为了赚钱(当然也兼自我实现)。kol和茫茫观看者之间能有多紧密的联系呢?

这大概就是一个中心化结构消灭小众社群的故事。中心化只是让拥有文化霸权的阶级进一步将其统治触手伸向那些原本封闭的共同体。从浙江村到杀马特再到三和大神，随着社会变迁和产业结构转型，产业工人的社群也在逐渐由紧密趋于松散。不知道这一步将走到哪，或许明天一醒来，就是一君万民的“新时代，来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