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喜宴》、《藍色大門》和《關於我和⻤變成家人的那件事》看台灣社會的觀念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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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前後,随着台灣蓬勃的⺠主化社會運動以及新媒體於同時期的發展,反省批判的思潮湧現於社團群體、出版屆與學術屆,也對於當地電影產業產生了顯著影響 [1],特別是對於性別意識、女性主義、父權體制以及同志群體的探討。本文旨在討論 1990-2020年代三部具有代表性的電影——《喜宴》(1993)、《藍色大門》(2002) 和《關於我和⻤變成家人的那件事》(2022)——如何反映了這一時期的社會變遷。
《喜宴》(1993):女性的困境,跨國文化中的同志身份與傳統父權價值觀的無聲勝利
《喜宴》的開始,是高母用錄音帶傳給在美國的兒子,講述生活中的雞毛蒜皮,也講述丈夫如何管理家庭。之後同性戀兒子偉同為應付父母,與異性女孩假結婚,高母與丈夫一同前往美國參加婚禮,幫忙操持婚禮,照顧兒媳。電影中,高母這一⻆色連結了丈夫與兒子,也連結了兒子與兒媳,但正因此,高母很少有表達自己的觀點,取而代之的是她 話語往往站在丈夫與兒子的視⻆。在得知兒子是同性戀,與上海女孩威威是假結婚時,高母的反應是:「可千萬不要告訴你爸啊,會要他老命的」。這句話既站在兒子的立場,又考慮到丈夫感受,保全了父慈子孝。母親的⻆色既不能夠義無反顧支持兒子,也不能夠如丈夫一樣有情緒爆發,而是夾在中間的做克制的遊說者。然而高母並不是完全沒有對於獨 立的嚮往[2]。在與威威的談話中,她說道:「威威,媽有時候真羨慕你們這一代的女孩子,能受良好的教育,有自己的主張,有能力,有自己的前途」,而當威威表示這樣也需 要代價後,她話鋒一轉:「丈夫孩子還是最重要的」,似乎是一種勸告,也像是自己的一種妥協。
與之相反的是與男主偉同假結婚的女孩威威。
威威是上海人,為了自己的藝術追求留在美國,為了自己的前途與偉同假結婚,最終在自己的選擇下為偉同和他的同志愛人生下孩子。不同於傳統的偉同父母對賢慧兒媳的期望,威威不會做飯打掃,因此這些事情都需 要偉同的同性愛人代辦。為了夢想,威威租住在偉同一處環境艱苦的房產下,這是威威自 我意識的體現。威威的鮮明人格同樣還體現在她對偉同的態度上。從影片前端對偉同的主 動示愛,以及在洞房時主動對偉同說出:「今晚我要解放你」,威威同樣解放了被放置於 「第二性」女性壓抑地位。愛與性作為一種複雜的權利體現,在一定程度上顯示出關係中 心裡動態與從屬[3],而威威的主動體現了女性獨立、主動的人格以及破除傳統的權利關 係。同樣,對於腹中孩子的去留,威威也並沒有受到「傳宗接代」的傳統思想束縛。在決 定打掉孩子時,威威考慮的是自己的未來;而在決定留下孩子時,她也想獨立承擔起養育的責任。
男主⻆偉同是被置於文化衝突中的人,他既接受了⻄方教育中的自我認同,又為了盡孝不能違抗父輩的傳統觀念。為了讓父母心安,偉同同意了與異性朋友假結婚,而威威懷孕這一意外打破了這種虛假的平靜。傳統思想中,傳宗接代與家族的壯大十分重要,也 許正如電影中大擺喜宴一般,熱鬧是一種中華文化的面子觀。偉同的母親在得知兒子是同 性戀後,依然對威威說出「我要孫子」,而偉同的父親在看出真相後,雖然接受了兒子的 同性愛人,但不希望兒子與任何他人得知自己的接納,否則當所有人都不再演戲,自己就 不會有孫子。換句話講,偉同的父親接受兒子感情,卻不能接受沒有孫子,儘管這樣做他 和兒子之間會永遠隔一層謊言,儘管孫子不是因愛而生。同時意味著高父知道自己話語權 的地位—自己的認可對於兒子是最終批准。在傳統觀念與父權的束縛下,《喜宴》雖維持了表面的一團和氣,但其實所有人都是在被動的妥協:父親向面子妥協,母親向相夫教子的生活妥協,兒子向父慈子孝的觀念妥協。相比較下,思想較為開放的偉同男友和威威也在妥協,只不過他們的妥協不被教條思想所束縛—男友向愛妥協,威威向夢想妥協。
《藍色大門》(2002):二元對立性別與酷兒⻘年的自我認同,女性主義與消失的父權
《藍色大門》的開篇,女主⻆孟克柔與好朋友林月珍促膝,林月珍閉著眼說:「我看到十年,又好像八年,我帶著我的女兒,很乖很漂亮的那一種,和幾個貴婦在喝下午 茶」,林月如的台詞體現了一個傳統女學生個性。觀眾從孟克柔的視⻆看到林月珍的臉, 是一張人如其名的柔和側臉。影片中很少有月珍的正臉镜头,大多是側臉,背影,似乎總 有一個人在遠遠注凝視著女孩[4]。林月珍暗戀的男生叫張士豪。與大多中學男生一樣, 他游泳彈吉他,騎單車時花襯衫被風吹起來,頭髮根根向上顯得很蓬勃。電影裡有很多他 的正臉鏡頭,顯得陽光而坦蕩。⻆色設定從名字、到性格特徵、再到鏡頭無不明顯體現兩 人的二元對立性別特徵[4]。「男子漢性格」的張士豪追女生也很勇敢主動。而張士豪追 的女孩子,正是常常遠遠注視著林月珍的孟克柔。
恬靜的林月珍不會騎單車,開朗的張士豪騎山地車。而不同於林月珍與張士豪,孟克柔留著短短的頭髮,踩單車時因為用力身體向前傾,引人側目。孟克柔喜歡林月珍,但傳統的觀念讓她只敢居於同性好朋友這樣一個尷尬的位置。在面對林月珍與張士豪這樣有明顯性別特點的人時,孟克柔知道自己不同。她是女生,也喜歡女生,她無法認同與主流不同的自我,所以一次次在學校柱子上寫下“我是女生,我愛男生”。與《喜宴》中認為性可 以糾正男主同性戀的威威一樣,迷茫的孟克柔試著與張士豪約會,也問過男體育老師願不 願意吻自己,試圖通過性來確定自己迷失的身份。
孟克柔之所以會陷入身分迷失,是因為她與相似的大多數不一樣。人們傾向於將自 己歸於某個「內群體」,並將他人視為「外群體」,而歸類方式往往會依靠和導致刻板印 象[5]。與《喜宴》中的父母一樣,孟母同樣保留著傳統思想中的刻板印象。孟母會理所 當然認為「男孩子都不愛吃菜」,也會認為作為女孩,孟克柔的「名字取壞了,整天都兇 巴巴的」。對性別二元的刻板分類導致了孟克柔自我認同問題的產生。
作為⻘春電影,《藍色大門》中少有出現的成年人象徵著規則,管理和父權,然而 ⻘年人總能夠叛逆地逃脫干涉[4]。影片將更大篇幅聚焦在女性意識以及從屬關係。與 《喜宴》中的家庭不同,孟克柔失去了父親,她的母親擔當起賺錢養家的責任,因此無論 是母親還是孟克柔都更加獨立。影片中也多次使用仰⻆鏡頭來暗示孟克柔與張士豪的主次 關係:在看張士豪打籃球時,孟克柔站在更高的看台;張士豪游泳時,孟克柔站在泳池邊 俯視;孟克柔向張士豪坦承秘密時,也是走到了更高的位置。影片中也多次出現張士豪跟
隨在孟克柔身後的鏡頭。這種鏡頭的安排象徵著孟克柔在二人的關係中更為主導,也象徵著女性權利意識的甦醒。
《關於我和⻤變成家人的那件事》(2022):女性的覺醒,同性婚姻的勝利與影響
相較前兩部電影,《關於我和⻤變成家人的那件事》直接地展現了女性面對「第二 性」標籤在傳統社會⻆色中的挑戰。女主林子晴雖是警察,卻常常被看作是宣傳海報上的 花瓶,即使立功後也會被人議論:「運氣好」、「一副她靠她自己爬上來的樣子,誰知道她跟⻑官幹嘛了」。然而影片結尾的“反轉”揭示林子晴正是真正隱藏的幕後黑手,在觀眾 感到驚訝的同時,也通過觀眾的情緒實現了對刻板印象的諷刺。同樣,當男警在執行任務 中試圖保護她時,有質疑聲說「你覺得她因為是女生,就需要被保護嗎?」促使觀眾對男權的和女性「被保護」地位的重新審視。
與《喜宴》和《藍色大門》不同,隨著台灣同性婚姻的合法,⻑輩在《關於我和⻤變成家人的那件事》中的形象不再是傳統刻板的。影片的開頭,為了幫意外身亡的孫子毛邦羽选择同性冥婚对象,毛阿嬤主動丟紅包找到姑爷吳明翰。毛父對兒子生前婚姻的反對,也並不是處於對同性婚姻的反感,而是針對兒子見異思遷的配偶。由此可見⻑輩對待同性婚姻的態度也是積極的。
《關於我和⻤變成家人的那件事》同樣體現了台灣當今社會的尊重與平等。與《喜宴》和《藍色大門》相似的是,三部電影中都出現了同性戀與異性戀結合情侶,然而不同於《喜宴》中假結婚對象威威對同性戀偉同說:「今晚我要解放你」,或是《藍色大門》中張士豪對孟克柔說「也許你真的和男生接了吻,你就不是同性戀了」,《關於我和⻤變成家人的那件事》中毛邦羽與吳明翰相互接納並肯定彼此不同的身份認知,不再有哪一方處在需要被「矯正」的弱勢非主流地位。
然而,《關於我和⻤變成家人的那件事》也展現了多年壓抑後同性婚姻合法化的迷茫。影片中,毛邦羽曾說:「以前談戀愛,我們大家都只能及時行樂,但自從同婚通過之後我就想說,我們好像可以在一起一輩子」。社會政策的侷限曾迫使性少數群體被迫尋找一種更為適合的生活方式,而在新的社會環境中,性少數群體的成員需要重新探索自己的身份和人生路徑。⻑期以來被視為非主流的愛情和生活方式,在法律與社會認同的驗證下,不僅讓性少數群體感到釋放,也帶來了新的不確定性和自我探索的需要。這種轉變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台灣社會在接受和包容性多元文化方面的進步,同時也指出了在這一進程中遭遇的挑戰和困惑。
從《喜宴》、《蓝色大⻔》到《關於我和⻤變成家人的那件事》,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台灣社會在性別意識、女性主義、父權體制和同志權益方面的演進。通過這些銀幕故事,觀眾不僅見證了台灣社會的演變,更能感受到對於自我認同、文化多樣性和社會公正的探索與追求。這些電影作為時代的產物,不僅反映了過去,也指引著未來的方向,展現了一個不斷進步、尋求平等與包容的社會面貌。
[1]“台灣同志運動的歷史回顧.” 苦勞網, 30 Oct. 2015, www.coolloud.org.tw/node/83827.
[2]“Gender, discourse, identity politics: The construction of gender roles in the Wedding Banquet.” Advances in Social Sciences, vol. 09, no. 09, 2020, pp. 1338–1342, https:// doi.org/10.12677/ass.2020.99187.
[3] Butler, Judith. Gender Trouble: Feminism and the Subversion of Identity. Routledge, 1990.
[4]庭輝趙. 《藍色大門》的影像美學: ⻘少年的性別形象與情慾流動. 廣播與電視第二十二 期, Jan. 2004. Accessed 3 Dec. 2023.
[5]Yzerbyt, Vincent, et al. The Psychology of Group Perception. Psychology Press, 2 Aug.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