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与你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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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性,城市生活,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便利,提高了物质生活质量,但精神上,带给人更多的是迷惘,无措,以及每个人都非常熟悉的:压力。
Bill是个循规蹈矩的孩子,内向,自律,爱整洁,讲原则,努力学习读了大学,做了工程师,在一家做导弹的公司工作。他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因为他的工作可以保卫国家,保卫这繁荣昌盛的过度继续繁荣。他的生活像千千万万个中产一样顺理成章,努力工作,娶妻生子,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过得其乐融融,平静幸福。他以为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妻子全职照顾家庭,假期带孩子度度假,下班陪孩子玩耍,一个又一个工作日,穿着套装认真的打着领带,短恤衫兜里别着几个不同颜色的笔,提着公文包,里面放着午餐--一个三明治和一个苹果,保证营养均衡。
可是慢慢的生活发生了变化,他发现东西越来越贵税赋越来越高,工资却很久没涨了。他的工作比较特别,不是可以轻易转换的,于是生活慢慢的从中产滑向底层,贫贱夫妻百事哀,他和妻子之间经常因琐事争吵,相处时间长了性格的冲突越来越剧烈,终于她提出了分居,带着孩子离开,Bill搬到母亲家住。希望可以继续探视女儿。可妻子申请了保护令。他不能出现在她们身边。
他的人生陷入危机,终日闷闷不乐而且困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心情压抑,工作也不能全力以赴。境况继续向下滑,忽然有一天,他被解雇了,这不是突然发生的,世界承平已久,似乎不太需要导弹了,他性格直率,原则性太强,和同事的相处不够圆滑,因为家庭变故,更加沉默寡言。于是成了大裁员的牺牲品之一。
失去工作后Bill才开始体会真正的底层,仿佛全世界都在与你为敌,今天是女儿的生日,他再次提出探视,妻子再次拒绝。他决定无论如何要出现在孩子的生日party上。接下来的事情富有戏剧性有充满了荒诞的真实感。他先是被堵在了早高峰的立交桥下,他心里很清楚造成拥堵的市政工程,只是政府拿来花掉预算的借口,忍无可忍,他做了人生第一个不太循规蹈矩的事:就这样下了车,把车留在立交桥下--其实没有大碍,只是挡了四个车道中的一个,他走进附近一家韩国人开的杂货铺换零钱打电话,店主让他买东西才换钱,充满了不屑与不耐烦--对一个进来换两个五毛硬币的顾客,你能有多少好声气呢?这名店主甚至拿出棒球棍来驱赶他,他第一次爆发了,把店里的东西一通乱砸。因为他发现东西都涨价了,他内心觉得这些新移民的涌入是造成他今日惨况的部分原因。
发泄完后,他规规矩矩的留下了五毛钱买冰可乐,拿着另外的五毛硬币去打电话了。妻子仍旧拒绝他的请求,他走到附近一片荒地去小歇,同时给鞋子垫上报纸,表面光鲜亮丽的皮鞋底上这个洞很久了,他没钱修。两个小混混靠近打算打劫他,他耐心的和小流氓讲道理,但沟通无效,于是动用了从韩国杂货铺拿来的棒球棍把俩人打的屁滚尿流。两个小混混回去开车回来报复,对着正在打电话的他扫射,没有打中他,伤了一片路人,并且自己开车撞车了,他觉得世界真实充满了讽刺。提着这俩小混混的一大包枪去快餐店吃早餐。
时间刚过11:30两分钟店员已经拒绝提供早餐,要求他必须点午餐。他早就受够了这种冷冰冰的连锁快餐,于是掏出枪,点了份早餐,拿到汉堡包后,他控诉了一番连锁店的汉堡包越来越薄,越做越小,仍然付款后离开了。
啊,人生,你真的不管不顾了,有枪在手是多么潇洒。后来他在一家军事用品店杀了个纳粹,一个真的崇拜希特勒的纳粹,这名纳粹厌恶同性恋,歧视有色人种,他认为自己和Bill是一伙的,Bill最后不得不杀了他,并顺便在他那里拿到了火箭弹。他的人生上了另一个新高度,在大街上放了这颗火箭弹--他只是想逼迫工程队的人承认他们是在做一个没必要的工程,只是为了花掉预算。
后来Bill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孩子,妻子,但他也抱定了一死的决心。一名和他性格相类的即将退休的老警察根据自己的直觉找到了他,并开枪打死了他,他从码头上坠落。终结了他困惑的一生。
这部电影编剧一流,道格拉斯演的也一流。它揭开的是每个现代人的噩梦:看上去平静安逸的生活处处充满了危机,一旦滑落,势不可挡,最后滑向死亡。
Bill对世界的困惑是大部分人的困惑,面对急剧变化的世界,他是无力适应的:涌入的移民,贫富分化的加剧(那时还没有硅谷,LA最赚钱的职业是整容医生,因为挨着好莱坞),连锁店高效的冷漠,这都让他不解,愤怒。
现代世界是靠经济规律运作的,没有半点人情可言,当你贫穷时,一个杂货铺店主都可以对你恶声恶气。高球场里那个暴发户老头看到他闯入,直接挥杆用球打向他,老头说的是:如果人人都可以从这儿过,我花钱办会员是为啥?另一个老头说:他只是路过一下。
这就是今时今日我们面对的世界,和那时比它变得更糟了。因为规则更多了,规律没有变还是有钱拥有一切,没钱全世界都与你为敌。注意,这里的没钱不是底层的没钱,而是中产的在职贫困,中产的贫困和真正底层的贫困分别是什么呢?就是中产总是还想讲点儿规则,保留一点儿尊严。这是最大的绊脚石。真的不讲规则了或者真的躺平了也就无所谓了,什么烦恼都没了。正如他在公园里遇到那个流浪汉,满嘴谎话就为让他给点儿零钱攒了买烟。
老警察是Bill的另一个分身,如果bill能够顺利过完一生也就是老警察的样子:讲原则,混不上去,和同事格格不入。他是个热心认真的警察,彬彬有礼,循规蹈矩,怕死--因为他不想妻子担心。其它的警察基本就是有牌烂仔,满口粗话,粗暴执法或者能推就推,混个日子,何必呢。于是他在警局也混得不好,孩子早夭是他和妻子一生的痛。和Bill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离婚,没有被炒,工作到了退休。
Bill闯入高球场的一家富人家里,高墙大院,金碧辉煌,他问如今谁能住这样的房子,吓得惊慌失措的主人(假扮只是园丁和保安的一个有色人种)说:整形医生。他苦笑一声:哪里有整形医生速成班?我现在学还来得及吗?
全片中Bill做了很多违法的事,但他一直都在追随自己内心的原则:把杂货铺货架打乱是因为他觉得定价太贵,但他什么也没抢,甚至为一瓶冰可乐付了他认为合理的五毛钱。杀了纳粹是因为纳粹威胁到他的生命。在连锁快餐掏出枪只是为了在11:32分点个只有11:30前才能点单的早餐。
现代化的进程让大部分人的生活变得方便,高效,更幸福了,但总有bill这样的人掉队了,他们在现代社会里带着困惑和愤懑坠落,有的像老警察一样早早退休搬去一个没那么现代化的地方退休,有的像Bill一样带着这困惑横冲直撞一番后自我毁灭。
这是永远不能调和的矛盾,一个好的社会,总要给尽量多的人留下退路,留个出口。高效和人情是相悖的,但偶尔一两次11:30后满足一个人点早餐的愿望不会造成多大损失。压倒他的一切,至今仍然在压迫着我们每一个人,我们还没有倒下只是运气比他好或者更加圆滑一些,愿意放弃更多来配合这日益变化的世界,他不是城市英雄,他只是个在时代变迁的激流中掉队的人,一个为旧时代殉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