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的循环嵌套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老师作为作业布置的,看完后觉得是挺不错的片子。 首先原著保证了故事本身的质量。导演非线性叙事使用的挺成熟的。有人觉得没有看懂,我觉得很可能是因为中译做的不好,比如回忆男主父亲和邻居妈妈往事那段,Jon他爹还翻译乔恩,下面英文字幕就是Jon's father了,搞得人云里雾里。不过故事只要稍微动脑,就自然地懂了,导演还是挺有水平的,毕竟是柏林电影节钉子户。 视听语言用得也相当成熟。画面精致,小时候回忆是明艳的,老了之后的画画是灰暗的。音乐十分有挪威味儿。导演最有个人色彩的地方还是声音的运用,在全片都相当显著。不管是森林里的种种声音,还是水下的声音、砍树的声音、火车的声音,非常有代表性,而且一定程度上和叙事是关联的,不仅仅是烘托气氛,还能标记情节。 这个导演让我联想到诺兰,电影的视听语言和叙事方式都像。另一个联想到的是瑞典导演英格玛·伯格曼,同样作为北欧导演,他们的电影当然有许多相同的调性,《野草莓》也是讲一个老头回忆往事的,不过叙事没有插的这么乱。二者在北欧风光和乡村生活,还有童年创伤、情感背叛上有很多相通的地方,体现出来北欧人的家庭状态也是相似的。 回到故事上,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老头直面自己人生创伤的故事。妻子车祸去世让他本能地远离人群,而故人Lars偶然成为他的新邻居激起了他的童年创伤回忆,这些回忆主要关于死亡驱力和父之名。总体来说电影/小说的故事文本是非常精神分析式的。不做过多剧透,接下来我只谈谈印象深刻的地方。 1.离家出走。全片最让我震惊的是挪威人(也可能是挪威男人)的离家出走近乎标配。男主父亲不用多说,突然消失再也没有见过;Jon在家里出事之后自己划船离开了;Lars在Jon回来继承农场之后愤怒地离开了,再也没见过母亲;男主老了以后离群索居,自己的女儿(应该是,不确定)都找不到他。唯一没有确切结局的是邻居叔叔,Lars的父亲,看起来有点老实的平头男人,他在腿断了之后就没有出现过了,Lars对他也避而不谈,合理怀疑他也离家出走了。离家出走如此普遍,这个应该算是一种文化差异现象了,或许漫长的黑夜、寒冷的冬季让他们放弃了回家的念头。 2.父亲的结局。虽然片中一直暗示父亲可能与邻居家阿姨,Lars的母亲居住在一起了。但是那段回忆好像不是真的,因为男主在独白中提到Lars一直没有谈及关于他家人的事,之后就进入了那段回忆,Lars母亲在餐厅,镜头一转男主父亲在一个房间里擦鞋。但是我不确定这个片段是不是真实发生的,它看起来更像男主自己的想象和对Lars讲述的补全。也就是说男主希望父亲是这样的。毕竟父亲和这个阿姨在战时就共事了,我甚至怀疑他们的配偶都是为了抵抗组织而做的假结婚(联想到了《潜伏》),他们对待自己家人的冷漠让人很难不联想。也有可能是他们在战时才相识,Lars母亲是抵抗组织,但是他的丈夫并不支持他(片段中男人无动于衷),而男主父亲与她共同经历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于是他们产生了暧昧。不管是哪种,两人之后在一起生活有可能的。不过这样肯定会对孩子留下巨大的创伤。 3.循环嵌套结构。全片的循环嵌套是很大的特点,不过应该会被经常忽视。我感觉片中有一个对循环嵌套比较明显的隐喻,就是在大人都忙着伐木处理木材时,年幼的Lars自己把木棍的皮剥掉然后码好,男主说这就像微缩模型。我觉得作者原意可能是是表达代际的模仿,其实也是对生命循环的一种隐喻。这样的结构最重要的是讨论了死亡。我们把全片的基础故事看作Lars开枪走火杀死了双胞胎兄弟,这也是男主一系列创伤的奇点,之后的回忆由它引起。往下是Lars带猎枪杀狗、Jon打野兔,左右是刚出事后Jon与男主出去并摔碎鸟蛋,往上是二战、流弹打死的人与妻子车祸自己幸存,这是死亡的嵌套,而循环是一种不可停止的状态,从儿时体会到年轻的死亡的无力,到老去后接近孤独的死亡,他见证着,也从不同的嵌套中阅读自己的创伤。而他能够见证这一切的原因正是他存活了下来,他是失手杀死双胞胎兄弟的Lars(片尾男主说我们非常相似),他是没有被养在身边没被打死的边牧,他是没从树上掉下去的鸟蛋、可以有无限的未来,他是二战无数的幸存者、同胞死在自己身旁,他是车祸时恰好存活的丈夫、抱着妻子寻找急救——存活成了死亡的背景,存在成了一种剩余。死亡是不停的偱环,生活就像他在水下溺水的濒死体验,只有水下的隆隆声和无边的无力感,头上是浮木封住去路,只有父亲的帮助才能让他获救。然而父亲走了,留下了卖木头的钱。他似乎是自己杀死了父亲,因为他一体二面的恋母,所以弑父,他对邻居阿姨的同情和爱交织,以及对父亲的绝对信任,让他在暑假生活里产生了对阿姨的母亲般的依赖,正是这样的依赖,让父亲在自己心里完美形象崩塌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无异于亲手弑父,最后父亲真的离开了。后来他的母亲带他买了新衣服,带着对母亲的依赖,他当时感受到了快乐,然而与创伤斗争的人生开始了,关于父亲的暑假的创伤一直刺痛着他。 是的,这是关于创伤的电影,在片头父亲就说:“如果你觉得不痛,那么拔荨麻就不痛”;在片尾苍老的男主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疤又说:“我们需要自己去决定,决定何时去痛楚”。 拉康在第十一期研讨班《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中对弗洛伊德的死亡驱力概念做了重述。死亡驱力意味着对创伤事件的强迫性重复,主体在这一过程中悖论性地获得享乐。这一过程是偶然的,“被延迟”的。那个创伤性的事件总是被主体在他者的场域遭遇,但是对创伤的消化总是“并非全部”,总是残余一个剩余。这个剩余就是驱力的客体,一个创伤性的内核。创伤性内核是存在于实在界的,我们可以看到创伤的症状,却看不到创伤得以产生的原因。而从广义来说,我们一生出来,就是创伤性地存在着,因为我们是从实在界中脱落出来的。 阅读创伤,并且试着自己去决定,可能是小说和电影的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