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命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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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止是记得哦!”
年过半百的侯丽君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妈妈回到东北老家时的情境,油然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1958年随母亲从沈阳来到成都时,侯丽君只有5岁。三线建设的一场动员会和一列火车将她们带到了这里,此后,便是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扎根14年,没钱、没条件、也不被允许离开,直到她19岁时,才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久别的亲人们抱头痛哭,痛哭,分离,接着又是痛哭。
当时,个人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国家”的需要安排了一切,即使她们可能并不理解“国家”到底是什么。来时,正是中苏关系恶化、美国在东南沿海攻势渐起、大跃进高潮的时期,让她们无法回家的,不仅是遥远的距离、落后的交通和经济上的匮乏,还有一个又一个的“生产计划”,以及设计伊始就是为了限制人员流动、维持劳动力供应的工厂体制。
侯丽君的前半生中充斥着“计划”——因“计划”而随母亲来到这里,又在“计划生育”的政策下拥有了标准的三口之家。长大后的侯丽君顺理成章地留在了420厂,成为了63车间的一名维修工,丈夫是厂里的一位进行表面涂层工作的工人。这样的组合,在当时作为基层治理单位而不仅仅是生产单位的厂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一切所需要的都在厂里,厂区就是一座小城,米面食物、衣服住房、对象,都可以在里面寻得。
这样的安排也让突然脱离了工厂的侯丽君变得手足无措——还是因为“计划”,41岁,正值壮年的侯丽君,下岗了。这或许也是她人生中最后一件与“计划”有直接关联的事。
“其实谁也没有错。”侯丽君是这样评价这次下岗经历的。
侯丽君说,为了“减员增效”,1999年,她成为了第一批下岗的人。当时她的儿子才六年级,每个月只有两百多块的生活费,吃散伙饭时大家哭成一片。
侯丽君对这次下岗的理解似乎只停留在因为厂里要自负盈亏、养不起这么多人的层面。实际上,这是中国走向市场化转型所必经的道路。正如她所说的,“谁也没有错”,包括被下岗的工人,也包括挑选出下岗人选的管理者。只不过,改革期一个轻描淡写的“阵痛”,落在个体身上便是足以压垮一个家庭的时代车轮的尘埃;而没有土地作为“缓冲带”的工人,在失去工作之后的境遇,有可能比进城闯荡失败后的农民更遭。
不过,“阵痛”的另一面是大量的机遇——下岗后,侯丽君在东风路大桥路边的小树旁摆地摊卖黄槲兰,之后经朋友介绍慢慢找了工作,这是非市场条件下一个失去“铁饭碗”的工人所无法实现的出路。在随着巨大打击而来的机会下,侯丽君慢慢地让生活回到了正轨,正如千千万万下岗员工一样。他们或许没有组成改革后经济腾飞的最令人瞩目的一部分,但正是他们组成了那座巨大飞机的起落架。
注:实际上我最想知道的是这对(父子?师徒?)的故事,我认为这是整部电影里最有故事感的镜头。很遗憾,贾导并没有做相关的展示。
2022.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