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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灘的一天》由胡茵夢飾演的女鋼琴家譚蔚青海歸回台,跟前男友佳森的妹妹佳莉(張艾嘉)見面敘舊開始,在對話的鏡頭中插敘過去的事件,以影像取代對話。令人感到突兀的是,譚除了前半小時與最後十分鐘,在兩小時半的電影中完全隱身。但細想非有她不可的理由,除了作為劇情引子,促使電影真正的女主角佳莉開口,更重要的應是要在結構上充當佳莉的對稱。一方面,先花一定時間建構譚被前男友父親從中作梗而凋零的愛情,藉此提示佳莉漫長的十三年婚姻生活一個最初也是最重要的轉捩點——反抗家父長的婚姻安排,離家投奔男友追求愛情的自主,另一方面,先讓觀眾認同於譚的視角,進入資訊受限的對話者角色,佳莉敘事中的懸疑才會更加有效。而這個對話的第二人,必須是譚蔚青而不能是在電影末尾也跟妹妹長(說)談(教)了一番的佳森。對佳莉來說,真正親密的人總是女性:朋友欣、母親,就連在她生命中曇花一現的譚,楊德昌也給足篇幅描繪佳森不在場時兩人的親密。一如電影台詞中說男性跟女性的世界是分開的,在我看來《海灘的一天》有意地將關懷限定於女性處境(與《青梅竹馬》相比)。不論譚蔚青無果的青春戀情、佳莉的婚姻挫折、欣的情場風霜、佳莉母親的傳統妻子信念甚至佳莉丈夫出軌的女同事小慧都擁有一句自剖的台詞。儘管出場次數無幾,小慧形象也已立體、鮮明,反觀幾位男性角色雖然戲份吃重,觀眾卻很難說對他們有什麼了解。
雖然說,由佳莉跟譚蔚青開啟故事為觀眾理解佳莉的生命經驗設下了一個「傳統價值vs.個人自由」的框架,但隨著劇情發展,其實佔電影更多份量的其實是佳莉婚姻的不順遂。《海灘的一天》提供了一幅愛情生命週期從甜蜜到倦怠過於冷酷的素描畫,真真體現了那句「愛的反義是冷漠」——觀眾除了跟著譚蔚青見證從佳莉與丈夫初識開始到最後形同陌路,蒙太奇散落在電影各段落的警察海灘問話也漸進地揭露這對夫妻的同床異夢。如果說《海灘的一天》也有如《青梅竹馬》中阿貞跟阿隆討論結婚跟美國那一幕一樣的幻滅/醒悟(disillusion)時刻,那肯定是警察最後那句「他真的是你丈夫嗎」。面對走向死路的夫妻關係,佳莉唯一得到的解方(竟)是給予丈夫完整的信任,只能說就像小三一針見血看出的那樣,太天真,太依賴愛情了。但以佳莉對丈夫的信任去牽到佳森對父親的信任來接回佳森/譚蔚青這個對照組實在有點生硬。其實,雖然前面好像為佳森/譚蔚青的存在辯駁很久,但他們兩個真的是有點雞肋⋯⋯。不知是否為了讓這兩人再出場一下好頭尾呼應,電影最後二十分鐘簡直畫蛇添足,生生逼我倒扣半星。不只海灘結局處理不盡人意(非要譚講出「問結局太殘酷」——我找不到別的詞了——就是畫蛇添足),佳森最後那個病榻獨白更是要尷尬死我。
總體來說,在《海灘的一天》中大環境牽動個人生命的楊德昌標誌主題已然可見,但本片的焦點仍在人的關係之上。新—舊的拉扯及期間個體的適應不良也將延續到後作《青梅竹馬》當中,但後者顯然將視線投向不同的對象,不僅男性角色佔據核心,《海灘的一天》中完完全全的中產社會也將轉移至更市井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