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幕蛮牛的始祖,已不够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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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用纪实手法表现意大利黑帮外,导演马丁斯科塞斯最为着迷的,就是描绘某种执拗乃至疯狂的人物,例如《飞行家》里的霍华德休斯和《华尔街之狼》里的乔丹贝尔福特,他们势大力沉的工作成就、支离破碎的私人生活和跌宕起伏的人生历程,组合成了某种吸引力范式。《愤怒的公牛》正是这一范式下最早的作品,也是导演最受盛赞的作品之一。
然而,观影这部四十年前的作品,可能会让观众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它在评论界的崇高口碑。也正是这种反差,体现了哪些电影的特质能够在时光淘洗之下保持光彩,而哪些不能。《公牛》一些在当时颇具突破性的优点,逐渐成为了某种老套,或至少是俗套,这几乎无法避免。例如,1980年它的上映紧接在大热的两部《洛基》之后,但没有把立场放在荣誉或男性成长上,它的内容是成功和殒落,甚至更多地是关于殒落,这使得《公牛》的故事复杂性远远超过了《洛基》。但今天,这种内容上的创意性消失殆尽了。美国梦的虚幻和破碎作为一个主题已经过于陈旧,运动明星的堕落则已经普遍到家常八卦的程度。故事内容的生命力和思想深度都无法带给人强大的冲击力。
又如,大男主叙事本身的式微,对于《公牛》这种传记性影片的narrating产生了冲击。拉莫塔有着明显的性格缺陷,他与社会和家庭环境的冲突,正是他表面的荣耀之外,影片想要重点展示的。但传记叙事要在这些缺陷上建设魅力,主角要处于一种troubled but still charming的状态,同期成功的例子有史泰龙饰演的木讷拳手和退伍老兵,帕西诺饰演的教父和托尼(《疤面煞星》几乎是一个完全相同的崛起和陨落的故事,同样也有最伟大的表演)。这些美式孤狼们咄咄逼人的凶相、格格不入的社会性缺陷,甚至被讴歌成美德。因此拉莫塔的笨拙猜忌和自毁家庭,在当时的语境里,也是某种无伤大雅的缺憾,是拳王奖杯上的小污点。但四十年后的今日,大男主叙事已基本上荡然无存。无端猜忌妻子和向她施以暴力,不再被允许成为一个“转过身依然称霸擂台的英雄”,而只能是个气量狭小的小男人,一个野兽内心的莽夫。扇向妻子脸颊的耳光,在女性主义觉醒的今天,瞬间就把观众对于主角的一点崇拜和同情打得烟消云散。这对于影片尾部的醒悟和自我救赎,是一种巨大的消解,也因此动摇了观众对影片的价值认知——为如是人物的如是一生做传记是否必要呢?数十年过去,各种比赛和级别的拳王多如牛毛,如果不是斯科塞斯的电影,谁还会记得几十年前短暂获得过某拳王头衔的拉莫塔?
此外,斯科塞斯在本片为人称道的部分技巧,也已显陈旧。慢镜头已不太讨喜,非传统的拍摄角度和打光已经被后辈们玩得炉火纯青。而当时最受称道的拳击动作拍摄,毕竟还是被技术革新超越。如今口味挑剔的观众,能耐住性子看下来九场比赛动作戏就不错,遑论感受到什么身临其境的震撼。
《公牛》一片在丰富的社会性和深刻的人性表达上,都很难说达到了同时代伟大的作品的高度。这主要是由原创文本(拉莫塔的自传)本身的局限造成的。但斯科塞斯依然用当时极高的完成度做出了这部电影。德尼罗的完美演绎更是锦上添花。他增重之后的效果是换脸级别的,确实值一座小金人。尤其是结尾独白,不论表现还是台词,成为影史经典。如果导演愿意将稍多镜头从家庭线撤出来给予拉莫塔的个体性,再营造一些他崛起之路的艰辛伟大,最终的救赎或许会更具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