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青年的平凡正义

作者：枨不戒

我们已经很少能看到，国产剧里出现真正的穷人，职场新鲜人们住着寸土寸金的高档公寓，身边有着随便就能借几百万的闺蜜，吃着法式大餐，穿着大牌高定，明明演绎的是现实故事，却透着一股悬浮的架空味儿。打开《平凡之路》之路，我眼前一亮，剧中的服化道透着浓浓生活化的质感，将一个小镇青年来大城市打拼所面临的处境合乎逻辑地呈现出来。

主角潘岩住在租来的一居室里，卧室只能放下一张架子床，母亲睡下铺，儿子睡上铺，床帘一拉，就是他们逼仄的私人空间。潘岩吃的是煮玉米和小番茄，父亲过来相聚，也就是饺子加白酒。律所要求穿西装，潘岩买了一套，害怕在地铁里挤皱，爱惜地装在防尘袋里，提到律所换衣服。现实感在潘岩的生活里无孔不入：出去帮上司跑腿，没钱垫付，要先去财务那里申请；同事点餐，脱口而出的西式菜品，他听了几遍都搞不懂；母亲作为网约车司机，白天发生口角拒载乘客，晚上就被平台解雇……

作为法学生的潘岩，来到律所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职场不公抗争到底，硬核整顿职场。人家上班，是其乐融融，而潘岩呢，先是被当成备胎，然后又惨遭背锅。一般人面对这样的打击，只能咬牙忍下，自己吃了这亏，但作为零零后的潘岩，二话不说，直接和领导开干。班上了一天，刚签合同，天降一个北大本科牛津硕士的新同事，上司没有一丝犹豫，马上赶他走人。潘岩拿着刚签的合同背诵劳动法，从人事怼到主任，就是死赖着不走，而他的厚脸皮，也为自己赢得了一线生机。领导出去应酬不看手机，联系不到人，事后怪他不打报告私自行动，逮着这个机会又想赶他走，还好潘岩在微信和邮件里的记录，争取到了同事的支持。 潘岩能够得到这份助理律师的工作，总结下来，就是该硬的要硬，该软的要软。作为一个没有人脉背景，没有完美学历的职场新人来说，硬就是，拒绝所有的职场不公，让领导和同事看到自己的底线，明白自己不是软柿子；软就是，要让大家看到你的工作成绩，加班熬夜了要说，跑腿干活了要说，有建议有想法更要说，这样事情做成了，大家才知道里面有你的功劳。想要赢得别人的尊重，首先要自尊自重，遇事怯弱、不敢邀功的职场闷葫芦肯定走不长远。 在这部剧里，潘岩没有人见人爱的主角光环，他的职场之路，是一条坎坷不平的道路。在人均高学历的律所，他只是凑巧混进来的滥竽充数的那只“竽”，在充满利益纠葛的诉讼案例里，他的殷勤，他的人情味儿，成了别人不屑一顾的笑话，但他所展现出一个普通人对正义的坚持，却实实在在打动了我。上班第一天，就主动陪着熬通宵，前辈争取客户的时候，他在旁边听到客户公子出车祸的细节，马上提醒，说这是碰瓷。这其实不关他的事，不是他的案子，也不是他的客户，甚至这种碰瓷还有着某种“劫富济贫”的意味，但潘岩没有因事不关己就坐视不理，没有因双方的贫富差距和身份就动摇自己的价值观，最后圆滑而公平地处理了这件事。 客户要和糟糠之妻离婚，委托律所和分居两年的妻子谈条件，谈一次崩一次，这婚硬是离不成。律所里的人都叫糟糠之妻“大黄蜂”，说她有躁郁症，只有潘岩能够换位思考，站在弱者的视角，看到了妻子在婚姻里受到的伤害和不公，明白她想要的只是尊重和公平。站在委托人的阵营，潘岩却能排除利益纠葛，同情对方，这种真诚实属难得，这股真诚促成了大老板和妻子面谈，两人坦诚在婚姻里的感受后，选择和平分手。 底层出身的潘岩，能够看到更多精英看不到的东西，拥有朴素的善良，而他从小经历过的分离与挫折，又让他拥有了直面残酷现实的勇敢。 面对更庞大的网络暴力，潘岩选择硬战到底，决不妥协。地铁上遇到偷拍狂，潘岩的见义勇为，使他一夜之间成为网红英雄，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份荣誉，就遭到了“反转”。偷拍狂心脏病发作住院，其母亲在网上哭诉卖惨，网络大V为流量带节奏污蔑，潘岩从英雄一下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网络上充斥的是情绪，是发泄，而不是真相，同样一件事情在两个立场不同的阵营，会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解释。面对铺天盖地的辱骂和威胁，这时候，你的任何解释都会变成矫饰，成为你新的罪状，潘岩在愤怒过后，能够冷处理，这是他的理智之处。可惜他遇见的不是普通的碰瓷，而是别有用心的炒作。工作单位被迫停工，骨灰盒被寄到家，家里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被人肉出来。对方以铺天盖地之势压过来，父母都已经商量要卖了老家房子去赔款，帮他作证的晓鸥遭到荡妇羞耻，潘岩没有妥协，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是谁声音大就有道理。 面对能够讲理的人，我们可以讲道理，摆证据，从逻辑和情感上做一个平等交流，最后达成共识。面对不能讲理的网络狂欢，只能重拳出击，拿起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网络的匿名性质，决定了沟通的无效，交流通过抽象化的文字，所以完全不用把网线对面的那个人当作“人”；说话不用负责任，每个人都可以尽情发泄自己心底最阴暗的一面。剧中真实又残酷地再现了网络暴力是如何摧毁一个人的，从精神打压，到人肉搜索，再到影响工作生活，让一个人社会性死亡，当你一个人面对网络上的亿万张口的时候，收获的只会是绝望，是被连环暴击逼得向现实妥协。

“法不能向不法让步”，潘岩心中朴素的道德观，他对法律的信心，帮他熬过了这场暴风雨，而他向网络暴力勇敢开战，也让其他弱者，其他被网络暴力伤害的人，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正义之光。当那个带节奏博流量的大V受到法院传票的情节，堪称是前十三集的高潮，总算让人出了一口恶气。 坚守本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今天你风光了，人家来夸你，你觉得自己很棒很厉害，心就会飘；明天你落魄了，人家来踩你，你觉得自己没用没出息，人就毁了。一个人的价值在于他心里的道德价值观，在于他的理想和追求，不是靠外界的评价，不是靠外人给的。一个连自己本心都不能坚守的人，注定只会沦为舆论的棋子，成为找不到自己定位的附庸。

面对女友父亲的嫌弃，潘岩没有灰心，而是加倍地给予女友情感支撑；面对女友分手后的复合，他没有追问原因，没有借题发挥，而是用温柔包容了一切；面对母亲的嘚瑟显摆，他没有觉得丢脸，没有强行干涉，而是尽量配合，满足母亲辛苦半生后的小小虚荣心；面对父亲的回归，他没有翻旧账，没有为债务忿忿不平，而是主动提出为父亲还账；舒一南出身优渥，学历完美，差点就把他挤出了律所，但是当舒一南真诚示好时，他选择认下这个朋友，毫不嫉妒地与之相处。作为男友，作为儿子，作为朋友，潘岩都无可挑剔，在他小人物的精明和诙谐之下，藏着一颗炙热的赤子之心。 在充斥着欲望的当下，我们很难看到一个真正处在普通人处境的男主，他们要么是霸总，要么是天神，要么是莫欺少年穷的升级流，一个贫寒家庭出身，没有开挂，没有遇见贵人，遇见挫折和不公不怨天尤的男主，真的太少见了。而一个脾气温和，不卑不亢，始终坚持着初衷的男主就更少了。即使在风度翩翩的英伦绅士舒一南的身边，潘岩也没有被夺去风采，而是以接地气的形象，展现出了追求正义和理想在两种阶层中的不同体现，呈现出了更接近普通人生活的那一种可能。 在潘岩身上，我们能看到小镇青年的朴实，能看到小老百姓圆滑接地气的处事方式，看到一个法律人稚嫩的成长过程。我们也能看到人类最美好稀缺的品质——勇敢，善良，正义。他承载了一种理想化的寄托，一种普通人的典范的想象，这种设定，既是对普通人生活的呈现，也是对普通人的歌颂。《平凡之路》其实不平凡，因为所有的奇迹和荣耀，都是普通人创造的；《平凡之路》也很平凡，因为潘岩遇到的不公，我们都会遇到，而他所追求的公平正义，我们努力追赶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