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谈雷雨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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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朴园对于鲁侍萍,并非彻底的爱或彻底的无爱,而是贴合时代背景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爱,这种爱往往沦落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后渐渐被忘却。
二人在未经世事的年纪,带着一腔愚勇去顶撞、反抗一个庞大稳固了千年的系统,总让我想起徐克版的《梁祝》,那时看完后我概括了一下感受:一场旁观者心知肚明的悲剧,两个人到底是抵抗不住一个时代的,双双化蝶是压在肩头上的山上渺茫的光,是一缕那时的希望。
不比梁祝最终令人无限遐想,《雷雨》之所以是《雷雨》,仅仅是因为其中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似牵扯许多红绳的空间,行走过程稍有不慎就会响铃警醒他人。
阶级矛盾得以借周朴园和鲁大海的对峙中体现,埋藏最深的是性别矛盾。和旧的父亲殊死搏斗的革命子女代表着新思想,子可以通过弑父达成,女往往只能先通过“自由恋爱”这条路径去出走,成为娜拉。
正所谓没有一间自己的房间,正所谓经济独立,出走的娜拉屡屡碰壁,就是因为如此,她们如若不能成为一株独立的木棉,不能成为逃离伊甸园和亚当的莉莉丝,就只剩下攀缘的凌霄花、痴情的鸟儿和肋骨做成的夏娃。
鲁侍萍的坎坷经历艰险,也可贵,三十年间,她肯定绝望过,后悔过,也正因为个体的生命经验,她从无知暧昧的主佣自由恋爱中挣脱,坚定地撕掉了那张支票。
性别矛盾从三十年前就暗暗显露,追求“自由恋爱”这条路上,女性的代价永远比既得利益者惨重,鲁侍萍作为弱势一方的佣人只得被赶出周公馆跳江自杀,始乱终弃者却可以转身回归,并未背负任何骂名责任,还要在重逢之际以一个深情的姿态回忆,试图洗脱罪名。
个人理解,我认为周朴园和鲁侍萍是现实版本的梁祝,凡俗的饮食男女,生硬地模仿先人反倒弄巧成拙,造成一代人的恩怨牵扯到下一代人。
周朴园爱鲁侍萍,小布尔乔亚式的自私自利的爱,他爱她也更爱他自己,涓生如此,李国华如此,周朴园也如此,更爱自己,更爱自我感动,更爱男权社会对其施害的庇护。
周繁漪在后来无数个版本里往往是演绎的焦点,她有血有肉的声嘶力竭的控诉,更令无数演员向往这个角色。
开窗关窗并不仅仅于周朴园对于鲁侍萍三十年前的习惯保留,这个动作也象征着周朴园是一切悲剧的起点,是他,是他的祖父,千千万万个父权最大的同谋共犯将窗关紧,不让一丝鲜活存活,不让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而有且仅有周繁漪开窗,她清醒着,明晰着自我的欲望、自我的位置及自我的过去将来。她可以在顺从的卑躬屈膝的世界直起腰怒斥,亦可以不带悔意地承认自己的欲望。
她的欲望不是周萍,她的欲望是生,是像周冲口中的那个美好到幼稚的乌托邦,她的人生锚点完全不是周萍,正如《千年女优》里的藤原千代子尾声才悄然揭露的,我喜欢的,是那个追随着你的自己啊!
她喜欢的无法离开的仅仅是鲜活的自己。
去试图想象她的另一条道路太残忍,周公馆的每个人都在他人的脸庞上看见自己,却又无力阻拦,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厦将倾是否就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