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记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第一秒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电影,合格的命题作文。
“女人最危险了”,作为附属品里唯一一种会思考的“物”,不论是做翻译还是做学者,不论是作为代表参与谈判还是穿着裙子露出脚踝,都很危险。
和将军沟通时,谈判桌上的花瓶里一半枯萎一半盛放的玫瑰,苍蝇嘤嘤叫着停在鲜红的花瓣上,烟雾缭绕,干得让人想咽口水;一种刺眼的隐喻,附带着性暗示和谎言。
女人的这种危险性在艾伊达身上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她抽烟却不带有任何会被凝视的性感,一身干练的裤装,冷静而不掺杂个人感情的公事公办,遇事会突然爆发的泼辣,在男性看来都是危险的,仿佛抢走了高位者的特权。
她也确实享有特权,想尽办法谈条件、最终把丈夫和两个儿子带进基地,而她作为联合国雇员也能够获得庇护。也许这种地位是幸运的,但给她带来的不幸和自责又要比等在基地外的人们多得多。
最终的艾伊达,悲伤、迟缓、沉默,全然不似最初的雷厉风行,语言不再构成她的功能。回到老屋时,她却依然有着和族人一样的喝咖啡的习惯,看到羞涩可爱的小孩儿,还会露出护雏一样的微笑。
她一无所有,已经不再是那个危险的艾伊达,联合国同样不再需要她。在伤心地,只有乱葬坑边的褐色骨骸,提醒她并非什么都没发生。
虽然是情节老套的流水账,但镜头语言非常细腻。克制的情感随着时间渐渐放开,观者的视角从被拒之门外的焦虑,再到基地内饿殍遍野的挣扎和无奈,并没有违和感。不论基地内外、平民还是艾伊达,紧张和绝望是一以贯之的。
所以它并没有赋予战争任何美化、粉饰的浪漫,没有死亡和分别中能让人感受到的撕裂的美学,只有一根线崩得那样紧、最终断开,无声地打出一道血痕。
基地外的蝉声、虫鸣,孩子的哭闹、大人焦急的议论,搓洗衣服的吱呀声,混合在一起却是死寂。克族姑娘的碎花裙、穆族母亲的布头巾,面对着将军身后那个旋转着记录一切的镜头,投射出嫌恶又期待的色彩。司机喊着“小心点,这不是堆马铃薯”,只能摊着手看士兵把老幼妇孺塞进无人护送的大巴。
艾伊达撕碎全家福和丈夫的战争日记,平民书写的历史在仓皇的撤退里戛然而止。艾伊达总是在奔跑着,为自己的家人求生,在那份无法更改的名单打印出来后,仿佛就已经能看到儿子的骸骨。
进基地搜查的塞族军官看着哭泣的婴儿,吩咐手下给平民发面包。说是发,其实只是高高地站在那里、朝人群一个接一个抛过去,看着人们伸出手推搡着去接去抢。他享受的并不是帮助本身,而是畸变的征服带来的凌虐快感。
还有撕下的穆族旗帜、招牌,看“电影”前伸进窗口的枪管,白墙,染过焦土挂着泪水的眼睛。孩子们听到枪声,抛下足球跑远;几个年轻人攀谈着走过,最后只剩下拉远的镜头和鸟鸣。
可你又能责怪谁、责怪什么?作为人类而责怪人性的贪婪、好战吗?尽管我依然相信,这样的事情在今日、明日依然会无数次地重演。
到最后,谁还不是像艾伊达的孩子与那些联合国军官一样,吃着安眠药沉沉睡去,安慰自己“已经熬过了三年,接下来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倏忽之间,就连这场令全世界震惊的、发生在文明的现代社会的屠杀,也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二十年,足足攒出了一代人。
艾伊达做板书时,小姑娘饶有兴致地咬着辉柏嘉铅笔的笔头,小男孩长长的睫毛在蓝色眼睛上忽闪着。和平鸽在儿童的手势里高高飞起,幸存者们神色复杂地看,在笑容里突然回忆起什么,避开了孩子们发亮的视线。
面对这样的目光,我也只能把脑袋撇开吧。
有人说在那个小镇立着一座白色的碑,下面这段铭文用英塞双语写就。传达出同一种心情的翻译,精确,不带有多余的修饰。
“我们向全能之神祈祷,望怨气换为希望,望复仇变为公正,愿母亲的眼泪变为祷告者,暴行从此远离斯雷布雷尼察和它的人民。”
TRANSLATE。
可翻译却永远地跨过不同的地域、文明,用那双眼睛凝视着你。
女性,翻译,绝对中立。蓝色的她总是在奔跑着,把情绪吞咽在一门陌生的语言里。
无法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