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隙之间的繁华与荒芜
现在的人,每个人都很忙,时间点和时间点之间,是划分得更为细碎的时间点,分可以分成秒,秒可以分成毫秒、微秒……每个细小的时间单位都被赋予意义,都有使命。 而在《细路祥》的世界里,时间点和时间点之间,是空白。
1997年,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时间节点。
在那一年即将到来之际,我从一线城市来到遥远的贫困山区工作。相比起将要到来的时局变换,令我感触更深的倒是这里的荒芜。原来乡村的夜空可以有这样多的星辰,生命的时钟可以放缓到这样慢的节奏。
但我没有去想过,那时,两千公里之外的香港,有人和我有着同样的际遇。
细路祥生活在拥挤逼仄的平民区,他所认识的成年人,都在为生计而忙碌,但这并不妨碍细路祥过上相对“纨绔”的败家子生活。他乐于和阿芬分享本就菲薄的小费,而一同分享的,还有艰难日子里的甘与苦;他甚至偷父亲店里的钱,去换取相当昂贵的“电子鸡”,就像食不果腹的先民,用牛羊换取神灵给予的心灵安慰。
在细路祥的眼睛里,低矮的棚户是个偌大的世界,有的是时间去徜徉和探索。这种无意识的懒散和琐碎,几乎充斥了整部电影。在故事的架构里,这本该占很少的比重,起到人物建构和背景描述作用之后,应立即转向冲突的建立,直指全片的高潮。但《细路祥》从头至尾竟至没有冲突,即使是黑社会David也会叮嘱邻居孩子“早点回家”,即使是警察也不总是板起面孔,即使在货车里荡秋千也不会流于突然摔落的梗,即使为香港归属而争论也很快握手言和。《细路祥》的镜头里,每个人没有刻板的标签,每个情节没有特定的意义,这也许源于对商业考量的漠视,也许归于主题提炼功底的欠缺。这一切,成就或限定了《细路祥》这一独特存在。
细路总会长大,而比长大来得更为迅疾、无从抵挡的是时事的变迁。伴随着阿芬的被遣送、菲佣的离开、奶奶的病逝、对哥哥的追寻,细路祥所熟悉的周遭被点点滴滴从生活中剥离。随年少时光一同失去的,是曾笼罩生命的童话质地。马仔会病,阿婆会死,曾经的好友会天地两分,刚刚还在一同玩耍的同学会被警察带走。人生的无常,是成年人的世界里不得不习惯的残酷真相。在细路祥追逐阿芬的骑行和奔跑中,任他是逃脱,还是追寻,都无法罔顾这现实。正如细路祥所唱:“冷得我浑身发抖,真是震到入心,我还在发抖,好似脚软难行;我为什么行,行行又似个,好似三分滚;点找得各位善长仁翁,希望他做一点好心,我的心都碎了……”
20多年后,在我生活的这个城市的夜空里,已经无法看到漫天的星斗。在这里,没有人会记得外卖小哥的名字,没有人会在乎邻居的家史,没有新马师曾那样全民关注的偶像,只有闪耀在楼宇和手中的块块屏幕。现在的人,每个人都很忙,时间点和时间点之间,是划分得更为细碎的时间点,分可以分成秒,秒可以分成毫秒、微秒……每个细小的时间单位都被赋予意义,都有使命。
而在《细路祥》的世界里,时间点和时间点之间,是空白。这时间的缝隙之中,是我们曾经的年少迷狂,是我们现在不会再有的悠闲和畅意,是可供玩味和驻足的短暂休憩,是阳光照得进去的舒展。透过这时光的缝隙回望,能依稀看得见自己,能依稀看见世界的繁华和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