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罗小说的一次成功改编
“如果要讨论文学与电影的关系,最好的例子之一就是朱莉·克里斯蒂主演的《柳暗花明》——改编自我最爱的当代作家之一门罗。”——西班牙导演阿莫多瓦
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拿大作家艾丽丝·门罗年今年九十岁,她专注短篇小说创作,出版了十余本小说集,被誉为“当代短篇小说大师”“我们时代的契诃夫”。门罗的作品大多从女性视角出发,写普通人的隐秘心事,描摹命运的幽微况味——通常是悲剧性的。她喜欢在作品中构架一张巨大的网,人物互相连接,自成一个世界。所以读她的作品需要沉得下心,耐得住性子。门罗在一个短篇小说容量里,通常能提供一部长篇小说的想象空间。
门罗的小说有一种诠释不尽的复杂感,很难直接复述她写的故事。她曾说,“事物的复杂性,即‘层层剥开的事物’,似乎本就是无止境的。”跳跃性的意识流叙事更是门罗小说的标志,时间在门罗笔下仿佛是可以随意扭转的玩具。其小说中的心理现实主义特征也很明显,常以心理描写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所以,门罗小说改编成电影的难度可想而知。
但总有勇敢的尝试者。目前,至少有三部电影是由门罗的小说改编而来。加拿大电影《柳暗花明》(2006)改编自小说《熊从山那边来》,美国电影《爱恨一线牵》(2013)改编自小说《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西班牙电影《胡丽叶塔》 (2016)改编自小说集《逃离》里的三篇小说(《机缘》《匆匆》和《沉寂》)。从影片呈现的效果而言,《柳暗花明》(原名“Away From Her”,直译名《远离她》)是改编得最像门罗作品风格的一部,其剧本较小说原作也是改动幅度最小的。
这部影片由时年27岁的加拿大才女萨拉·波莉编剧并执导,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和最佳改编剧本两项提名。《柳暗花明》的主题,表面看来是讲阿尔兹海默症,实际上事关背叛和忏悔(或者还有报复)。优雅高贵的菲奥娜(朱莉•克里斯蒂 饰)与大学教授格兰特(戈登•平森特 饰)相依相守四十多年,然而阿尔兹海默症的阴影开始入侵菲奥娜的生活,她主动选择前往“草地湖”老年疗养院进行治疗。度过了疗养院约定的30天隔离期限后,格兰特再次见到了菲奥娜,令他吃惊的是,菲奥娜已不再认识自己,她有了一个新的“爱人”——病友奥布里。他们形影不离,看起来是那么相亲相爱。此后,格兰特的每一次探望都只能旁观对方“撒狗粮”,他痛苦不已。就在这时,奥布里离开疗养院回了家,菲奥娜因此怅然若失,心神不宁。为了让菲奥娜不那么难过,格兰特找到奥布里的妻子玛丽安,希望她把丈夫送回疗养院。但玛丽安另有所图——不愿意因为高昂的住院费失去房子。格兰特发现玛丽安对自己有好感,他抓住这一点,以和她幽会为代价,终于将“情敌”带回了疗养院。再次反转的一幕出现了——菲奥娜不认识奥布里了,她举起胳臂,抱住了格兰特……
然而,这个故事背后还隐藏另一条线索,那就是格兰特年青时的出轨。在小说和电影里,都是通过格兰特的回忆,交代得清楚。格兰特还因此提前退休,只能拿打折的退休金。所以,读者和观众有理由怀疑:菲奥娜在住院期间的行为,是否有表演的成分?或者,在她潜意识里,她是否报复了格兰特当年的不忠(比如和奥布里的亲密)?
再说说小说到电影的改编。小说原作是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电影则是格兰特的视角(第三人称有限视角)。小说开头,用很短的篇幅讲述了格兰特和菲奥娜从相恋到结婚的经历,类似“前传”,然后就跳到了四十多年后菲奥娜出现阿尔兹海默症的端倪,以及之后去住院的种种。期间,故事的时间线在他们婚后生活中跌宕。电影则从格兰特开车寻访“情敌”家开始,继而以格兰特的视角回顾了一些旧事,然后回到主线上,同时又辅以插叙。总之,时空跳跃自由,注重人物心理刻画,电影在“意识流”这个层面很好把握了原作的精髓。
除此之外,电影对小说没有作太大的改动,情节方面基本遵循了原作。小说原作名为《熊从山那边来》,源于20世纪40年代的一首英文童谣《熊到山那边去》(The Bear Went Over the Mountain)。歌中唱道:“熊到山那边去/好像它能看见什么……/山的那一边/就是它能够看到的一切……”那么,从“山那边”回来的熊,大概已经看到它想看到的一切了吧。恰如影片中,男女主人公年迈之后终于笃定的感情和欲望。
(原载微信公众号:日常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