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不会走钢索的人走钢索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8.4
有时候想笑,大多数时候又根本笑不出。作者分明是在悼亡,影像却秘不发丧,此恨人人有,后世拍成了无数部《日落大道》:追念旧好莱坞的,追念通心粉西部片的,追念黑白电影的,追念默片的,追念舞台式电影的。这部电影最吸引人之处是它对于时代变迁的挫败和矛盾,以及它隐藏自己喜悲意图的方式。当然,同往常类似,一切依然在最底层大众的视角之下。卓别林心怀的是马戏团的时代,但他自己又是这个新时代的代表。
马戏团自人类初生伊始就存在(疑),慢慢演变成底层大众娱乐途径,平衡、悬空、旋停、畸变、吞火、耍件儿、飞刀走绳、虎口脱险;故事发生在节骨眼上,一年年过去,那个时代死了,不止是因为演员们违反动物福祉。主因是经济大萧条,马戏团的巡回不再方便,只能停留在同样的地方定点营业,呆板的节目也是同一拨观众们屡见不鲜的,所以始终在饥饿与穷困,破产与倒闭的边缘。
不,真正对于马戏团构成威胁的是夏尔洛,是卓别林,是影像媒介。最开始这是见不得光的边缘艺术,警察像历来所有故事里一样追逐他,镜渊展现了影像的自省,夏尔洛误闯入大众娱乐的领域,意外地引来哄堂笑声。老板的舞台观念已经落后,当夏尔洛真实地融入这个秩序,学着他们的繁文缛节作滑稽戏时,观众反而抵触着不笑。这其中展现的悖论不计其数,排练马戏者并不觉得有趣,表演时竟要强颜欢笑,夏尔洛则发现了他们的趣味。电影是不经意发生的,马戏是刻意制造的。真正的电影是生理奇观,是《安全至下》的最后二十分钟。也就是,马戏娱乐是让会走钢索的人走钢索,而电影艺术是让不会走钢索的人走钢索;炸弹时刻是什么,先让观众知道保护绳已经脱离,而走钢索的人却不知道——没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了。
夏尔洛的一切动作都是即刻发生的,于是对于潜在的危险举重若轻,在马戏团转盘上哪怕追到警察也不停下。他从不学习,所以永远作为他自己,从不在乎未来,因此永远在流浪。这与在乎流程与节目单的马戏团格格不入,但他本身就是电影,事情永远在发生,而不是在准备。夏尔洛是圣人,卓别林关于他的影像世界里永远有三层秩序,最内是他自己的世界,中间是他所处的世界,外围是观众所在的世界。只有隔着一层看待,美感和神性才得以传达给我们;反之,那个包围着他的世界却永远在排斥他。《马戏团》中的这种隔阂碰巧制造了真正关于艺术的困境和论点,影像是独立艺术,它将脱离舞台而存在。听起来是好事儿,但他最终会远离他所爱的一切。一直以来卓别林片中角色与女性的关系就是与整个社会的关系,影片结局女骑手终将追随走钢索的人,夏尔洛注定会继续流浪。考虑到它诞生的年代,简直是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