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沙滩上的宝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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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麦的电影瓦解了道德绑缚在情爱上的束缚,这是他此前六部作品之所以取名为“六个道德故事”原因。为爱情故事添附上“道德”两字,无非为了凸显反讽的意味。道德,无疑是人类自我受缚的结果,是为了延续人类物种而发明的产物。道德之所以需要,是因为人在本性上善于掩藏本意,伪装成利他的动机来达到目的。这就是人性里所谓虚伪、懦弱、狡诈等因素存在的证明。唯有在此,我们才需要反复提及“道德”,以防备人向动物的堕落。在动物世界里,无谓道德。但也因为有道德这种东西的存在,人物的感情世界变得如此丰富多彩,产生了形态各异的情感状态,让所有人都为情海束缚,痛并快乐着。
侯麦的电影之所以能取得这种效果,一方面,侯麦通过情爱间的游戏,来部分消解掉道德的力量,严肃的道德话题变成了“喜剧与谚语”;另一方面,则在于侯麦的人物对情感状态不断进行的自我辨析。这些角色与其说在与他人对话,不如说他们在自我言说和自我分析。唯有观众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在辩解、警醒,还是掩人耳目。这种辨析赋予了人物一种真诚的光环:他们愿意敞露心意,将潜意识里不光彩的东西直接表露出来。既然在侯麦的电影中,人物如此坦然地表明心迹——即便有时也是伪装的,但这种伪装能够被一眼识破,因此也称不上伪装了——还有何必要重申“道德”呢?对这群善男信女而言,爱情是一种类似于游戏那般给人带来痛苦和快乐的东西,价值仅在于体验的当下。
侯麦电影里的角色都有自己独特的恋爱观。这些恋爱观碰撞在一起,产生了迷人的火花。最明显的莫过于《沙滩上的宝莲》。玛丽安、亨利、皮埃尔和宝莲,既是作为单独的个体出现,同时他们各自代表着一类具有相似的成长经历和恋爱观的人。对玛丽安而言,婚姻的失败让她醒悟到爱情无非是激情一瞬,她始终在寻觅像烟花那般令她灵肉都燃烧的爱情。她主动投入了亨利的怀抱。因此在她看来,亨利成熟、稳健,富有浪漫的情趣,能够满足自己对浪漫爱情的渴望。相反,对于主动示好,甚至苦苦哀求,还不忘拿道理“教育”她的皮埃尔,她自然不会产生半点的波澜,反而有一种生理上的厌弃。就此世界所建基的伦理道德来说,皮埃尔的正直、善良远比亨利的虚伪、邪恶来得更加可贵。但倘若摒弃所谓的道德思量,恐怕没有女人愿意放弃亨利而选择皮埃尔。这或许就是情感的某种真相,应和了那句古老的流言:浪子惹人怜。
尚未成年的宝莲在与男孩短暂的恋爱过程中受了伤,虽然最终发现仅仅是误会。她看着这个将恋爱当游戏的成人世界,她会怎么想呢?她还会相信真爱吗?或许,电影在片头已经给出了她的恋爱观:一种长久的、对准恋爱对象的观察。有时候,我们甚至会怀疑玛丽安和宝莲的角色是否对调了。按常理来说,已经有过一次失败婚姻的玛丽安不该再憧憬充满激情的恋爱才是,这个角色应该由宝莲担当。很显然,侯麦通过他的电影想刻画地并非人的一种具有普通性的情感状态,他想表现的是归属于不同类别的人。如同每个人身上都会被硬性贴上不同的标签,侯麦做的也是这种工作:把人性格深处殊异的属性给表达出来。这是为何无论是谁,都能在侯麦的电影中找寻到影子的原因,同样也解释了观众有时为何如此强烈想要给侯麦的人物加赋星座属性的原因。很可能在开拍之前,侯麦提前为演员想好了性格,甚至按照演员的星座来构想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