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音乐不再是樊笼,而是溶入生命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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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地狱”,在《闪亮》中有淋漓尽致的呈现。大卫(当然不仅仅是大卫一个人)既承受着深深的温情,又经历着暗暗的摧残。在漫长的岁月中,音乐对于他是毒品,也是解毒剂;是刀,也是藏刀的鞘。日复一日的身心磨损与音乐冲击,累积起来就形成了可怕的压力。贝多芬、巴赫、李斯特式的强健的巨人,自然能伟岸地担当;而大卫积弱已久的躯壳惟有崩溃。从表面上看,诱因是一首拉赫玛尼诺夫第三(自童年起就由父亲施于其身加于其心的一道符咒);深层原因则是,饱受戕残的灵魂与肉躯早已踯躅在深渊边缘,只差最后一丝外力的牵引、撞动。倘若时间到了,也许,一曲肖邦。
一个人在这样的戕残之后,经历了幽暗的休眠、顽强的挣扎、艰难的修复,终于身心重获自由。这是百感交集的旅程。“人”最可珍惜的内涵也正包孕其中。当多年远避钢琴的大卫在酒吧初次重试身手时,当大卫在阳光朗照的蹦床上一边倾听歌剧一边忘情欢跃时,那苦难砥砺与真情濯洗之后的心纯净如婴儿,他全然感受不到别人的嘲讽、揶揄或同情、赞叹,他的耳畔、眼里、心中,他的十指尽头只有音乐。身体的激悦、灵魂的迷醉同时抵达,这是身心交融的时刻。我多么希望今生今世也能拥有这样的时刻,哪怕一瞬即逝,也是甘心的。
而大卫没有停留,他迎向了更纯粹、更开阔的时刻。当他蜕尽衣衫、奔向大海,在那片浩瀚中自由嬉戏时,他不再是与钢琴搏斗的神童,不再是疗养院中半疯半癫的饶舌汉,不再是酒吧里娱己娱人的怪客,他只是他自己,他回到了“人”本身。作为万有之中的一个元素,他溶入了无限。“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颠踬的脚步、迷乱的言语、悸动的手指,这些往昔岁月的印痕并未抹去,但这些印痕所代表的一切已不再能伤害他,已不再是勒紧他头颅的金箍。
不论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我愿把大卫这样的人视为我精神上的兄弟。但愿我有这样的荣幸。
最后一幕,大卫与妻子穿过墓园走向一片旷远。他说:“我们不能放弃。”我承认,一直有放弃的念头在我心底闪烁。惘然中,我曾向文字、向音乐、向电影、向友人寻求安宁,然而安宁在何处呢?它不在此心之外。惟有独自前行,永不放弃。你,我,我们都不能放弃。穿越艰难抵达美好,穿越羁绊抵达自由,穿越芜杂抵达静谧,穿越阴影抵达闪亮——据我所知,生命中没有别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