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磊和他的《蓝色列车》,从平遥一路开往塔林黑夜
采访:刘小黛
整理:汪金卫
公众号:抛开书本
距离处女作《八月》一鸣惊人地获得金马最佳剧情片已经四年了。期间,张大磊完成了短片《黄桃罐头之夜》《法兹》,当然,也拍摄了他的第二部长片——《蓝色列车》。 自2018年初在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低调开机拍摄以来,《蓝色列车》的剧情故事始终颇为神秘,引人好奇。电影局剧本备案网站上,《蓝色列车》的剧情梗概只有区区两行字: 上世纪90年代初,劳改犯马彪出狱回到东北中俄边境的老家,在寻找前苏联情人酒吧歌手卡琳娜的过程中体会到了人间冷暖。 直至第四届平遥国际影展,《蓝色列车》方才揭开其神秘的面纱。我们才发现,不仅仅是90年代、中俄边境。张大磊用一己之力,生生构建了一个架空、虚幻而美妙的乌托邦世界。 在这个叫“库村”的地方,有老旧的有轨电车,有破败的礼堂,有苏联风格的巨幅宣传画像。生活着俄罗斯人、中国人、朝鲜人。他们语言相通,文化相连。 而且,在这个架空的世界里,苏联摇滚之父——维克多·崔,还活着。人们还可以在他的乐队Kino演出的现场,纵情蹦迪。 有的人无法理解这些。他们不能明白,为什么俄罗斯人和中国人能够毫无隔阂地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为什么俄罗斯黑帮头头说着一口标准的东北土话。 但,如果你熟悉苏俄音乐,熟悉东北中俄边界的建筑氛围、风土人情,你一定会被这样一个乌托邦世界所吸引,你也一定会愿意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一阵子。在动听的苏联摇滚音乐中一边畅快淋漓地喝酒,一边无拘无束地跳舞。 平遥首秀后,《蓝色列车》还入围了今年塔林黑夜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抛开书本在平遥专访了张大磊导演,以下为采访实录。
从《八月》到《蓝色列车》 刘小黛:库村是个非常特殊的空间,您说它像自己心灵的故乡,请具体谈一谈。 张大磊:好多人都挺好奇的。因为它确实是一个架空的,或者是可能除我之外,大多数朋友感觉更陌生的地方。《蓝色列车》和《八月》的两个时空相比较,《八月》那是真实的故乡。这两个故乡都是我一直在找的,感受从小时候就有了,就会更真切一些。(《八月》)故乡里发生的事情也是和我有关的,那可能就会具体到某一年。 (《蓝色列车》)我之前也无法归类说他的年代,或是真或假,因为这是从小就会有的一个印象、心里面的一个印记。它可能来自于声音,来自于我生活的环境,而且还来自于我身边的人。 这就不得不提到80年代,我本来就是80年代生人,到1994年体制改革之前都属于童年。其实我童年外部环境和生活是很幸福的,很安稳很安全,生活环境是很浪漫的。 我觉得我自身是个特敏感的小孩,经常会因为一些声音、歌曲或是某一个瞬间,比如说很安静的空间,就会有一些不得劲。小时候是这样觉得,但其实往后回想,其实是突然挺难过的一种心理,我相信谁都会有。 可能小时候对这一点特别敏感,但是这个在心里面的记忆不是坏的,我总是愿意拿出来再咀嚼,总是要去靠近那个感受。所以《八月》里面其实也是在找这个(感觉),但它是基于现实。 《蓝色列车》我创作的时间也不一样,并且它不是以儿童视角去思考这个问题。(两部电影)中间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包括我个人的生活也面对着很多选择,也有逃避,其实。有些解决不了的问题就逃避了。所以这个电影里面很深的感受就是“寻找”,它首先有一些在“寻找”的人物。 我希望这些人物是我喜爱的,可能是和我气息相通的人,我希望他们也生活在一个我理想当中的、熟悉的地方,是让我忘不掉的地方。当然不会是《八月》,那环境太真实了,所以它不对。 (《蓝色列车》)一开始就是要做到边境的,想做到满洲里、二连浩特这些地方,但后来我觉得都不对。它的符号太明确了——中国,他不可能是国外。二连浩特也是中国内蒙古,但这些都不是理想之地、浪漫的地方。所以一直在找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 后来是把所有我能想到的特质都捏到一起,比如说那个地方要特别孤冷、空旷、陌生,但陌生之中又会依稀有一些经历过的影子,种种的放在一起成了这个地方。 刘小黛:所以是先有故事再有场地的构建。 张大磊:先有人物,然后有这个地方比较偏靠的一种气质,比如说苏联或者80年代中国。 刘小黛:“蓝色列车”你刚刚说到它也是一个很具象的符号,我们看到会觉得代表着归去,你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张大磊:“蓝色列车”实际是个好象征,那首歌本身也是一个好的象征。在它的来源——那部动画片里,也是一个特别美好的结局。就是一个小怪物把身边各种各样身份的人物全都联合到一起,大家唱着歌,倒是没吃火锅,坐火车奔向一个日出的地方,很美好。 但其实在这个电影里它越美好,越伤感。对于老马来讲,这美好真就已经过去了。所以我觉得这个列车来回只是人物在这个电影中的处境,列车本身没有特别想要去指代什么,它只是一个工具。 《蓝色列车》中的女性角色 刘小黛:海清这个角色我还是有一些困惑,她像行尸走肉般生活得很枯燥。但她好像又是游离于你塑造的这个空间,对于整个影片来说她也有一种游离感,好像去掉这个人物这个也可以,所以她存在的必要性在哪里? 张大磊:这个人物是最后才有的。最早《蓝色列车》是一个黑帮片的结构,没这么多的寄托,反正是没拍成。但我还是蛮喜欢那个调调的,我就拿回来,投入更多自己的情感在人物、空间上。 我们没有女人的角色,到后来可能都要筹拍了,我跟一天我俩在聊,老感觉老马旁边缺点什么,不能光有一小苏,这会让人误解。应该有一个女性,她不是卡琳娜,应该有个其他女性。这个女性是什么样我找不准,就暂时搁置了这个事情。 正好我去俄罗斯看景,我零六年毕业之后十几年了,到2018年十二年没回去过,我们从珲春到哈巴罗夫斯克一路都是坐大巴过去的,中间差不多有三个小时是无人区,两边是白雪旷野。我突然情绪上来,很奇怪。我觉得我十几年没回过家了,(记忆里)好多事情就开始翻,我在大巴车最后一排蒙着头哭,控制不住。 其他人在前面都很疲惫都在睡,这真是完全不同的感受。他们不可能痛哭的,我去俄罗斯的时候18岁,各种各样的情绪会起来。我觉得很像老马,应该有一个什么东西是热烈一点的,老马这个人是热烈不起来的。 我就想:这个女人是不是这个样子的呢?我开始想这个事情要如何热烈。我不愿意说话,电影里面的人也不爱说话,我也不擅长让他们说话。女性舞蹈我也喜欢,独舞,不是很专业的舞蹈,是那种很尴尬的舞蹈。 先有了这个场景,其实就是结尾这场戏。在乐队的伴奏下,一个女人很孤独、没有观众地舞蹈,然后顺着这个脉络,这个女人开始出现了。
这个女人的定位是什么?我觉得她是跟老马相同的。首先她也在寻找什么东西,其次她的来历我可以不讲,当时我也想不通。但她和老马之间有一种不需要语言的沟通,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和相处,彼此就能够闻到一种气息,她是那样的一个人物,就先有了雏形。 气质上我给她写定了,具体如何表现,是我跟海清老师在俄罗斯聊的。我没给她太多,然后其实也挺好的,有想象嘛。我们聊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后来聊到了。 我和一些朋友觉得这个女人的角色还挺有意思的,她身上隐藏的部分可能某种程度要比小伟他们要好。我认为状态还算准确。一个失去信任感的女人。 刘小黛:在你第一部电影《八月》中,用的是观众比较陌生的素人演员,有很好的表现,孔唯一在金马还拿了奖。这部电影你用了挺多观众熟悉的演员,刚刚有说到海清,还有梁景东老师。这次在工作中跟他们合作有什么不同的感受? 张大磊:其实一样,我相信他们的感受也和他们之前的工作完全不同。尤其海清老师,我没把他当演员。 刘小黛:是无剧本吗? 张大磊:有剧本,但我的剧本可能不标准。我喜欢这样的剧本,里面很多都是文学化的描述,都没有台词,所以对于海清老师也蛮挑战的。但是整个拍摄的过程非常愉快,非常投入。首先我没把她当职业演员,可能搞得她也没法把自己当职业演员,靠经验演戏。 梁老师就不用说了,首先他是最像马彪的人,他又有演戏经验,又不是一个专业演员,没有专业演员身上的那种属性和特性,我觉得是最好的选择吧。合作的时候不光他俩,其他人也都把自己始终都作为剧中的角色。 俄罗斯对他们来讲就是完全的库村,对于我来说可能不完全是,对他们都是陌生的地方。然后才重新在那个地方和上世纪的中国找熟悉感,也都能找到,那个过程很有意思。
刘小黛:你的短片《黄桃罐头之夜》也有很多《蓝色列车》的元素,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张大磊:《黄桃罐头之夜》是列车之前拍的一个片,是从我生活的一个小经历改编过来的,就是我跟朋友喝酒。人物上有很多跟《蓝色列车》是一样的。 刘小黛:所以那个时候《蓝色列车》已经在构想当中了? 张大磊:构想当中是一样的,那就往这边靠一靠,有些人物也可以放进来。比如说《蓝色列车》老马和女人相见的一场戏,前桌有一桌酒客,其实《黄桃罐头之夜》讲的是那个人,还有台上的大嘴和女歌手,所以是一条线上的,都是库村的。 刘小黛:你决定在哈巴罗夫斯克(伯力)拍摄很适合这个电影,也是一个挑战,你是怎么决定在这里拍摄的? 张大磊:选景也选了好多地方。我刚才讲过,在中国境内看了好多,但还是太中国、太具象化了。如果要把它做到我想要的,可能会花更多功夫置景。后来就决定去俄罗斯。俄罗斯本身就有,我们要做的是改变一些,而不是重置。 刘小黛:做了哪些改变原貌的置景? 张大磊:那些大的场景都是原貌,楼啊什么的。细节是置的。比如说面包店的内部、小火箭、壁画、老马家、商店还有一些细节。但大的风貌是它本身就有的,无非就是做了一些清场,让人少一些,不要太多群众演员。那个地方还是王垚给我推荐的。他去过。 刘小黛:还有有轨电车这种很有年代感的东西,所以剧组的美术组工作很多? 张大磊:有轨电车我上学的时候都是片子里呈现的那样,现在它换新只是外面涂了一层新衣服,但实际都一样,特别小、特别慢。 刘小黛:能不能谈谈俄罗斯生活经历对你电影的影响? 张大磊:我刚才提到去之前一直在找我记忆当中的(库村)到底什么样,但没想到去了俄罗斯,觉得就是这里。我去的第一天都没感觉到陌生。我当年去俄罗斯17岁,待了6年。青春期都在那度过的,所以这段生活对我来说特别关键,就像生活的影响。刘小黛:很多的导演在大学里的教育和生活会比他出生地的影响更加深远,包括美学教育。 张大磊:和成长、生理也有关系,大脑在那时接受信息的能力,以及成型期都会有影响。所以那段时间其实就是在(俄罗斯)生活了6年,它并非是学习或其他,它就是生活,抹不掉的。 刘小黛:电影的选曲非常好,谈一谈从苏联摇滚歌曲里面怎样选曲? 张大磊:苏联的那些歌平常就听,写剧本的时候它就在,所以没太大难度。 刘小黛:哪些戏是为了歌曲而设计的? 张大磊:蓝色列车是,这个名本来就是从那首歌来的。所以我的剧本创作很多都是一个旋律带给我的,包括听见旋律的空间和时间。 刘小黛:这种音乐的节奏和画面它本身就是一种叙事,不一定是很强的故事。 张大磊:而且我也喜欢音乐,所以片子里处理更多的是音乐如何出现、出现多少的问题。 刘小黛:拍摄的时候有得到俄罗斯当地政府的一些支持吗? 张大磊:有。俄罗斯那边办事还是很严谨,必须得有介绍信。 刘小黛:那会有一些困难吗?他们会帮助、提供支持? 张大磊:有。我们拍戏的区域是最乱的,全是酒鬼、吸毒的、刑满释放的无业游民。我们遇到好多次拿刀、拿枪来威胁我们。 刘小黛:会有保安或警察维持秩序? 张大磊:我们雇佣了保安队,真的真干,拳拳到肉出血的那种感觉,我们这边拍戏那边打起来了。 刘小黛:就很魔幻。 张大磊:对,这个镜头完了,制片过来说:导演,那边干倒俩。 《蓝色列车》的后期放映、发行计划 刘小黛:你会遇到一些制片投资的压力,这个片子的成本大概多少?会有一些票房上的压力? 张大磊:上千万,成本很大了。制片的工作实在太艰难,方方面面都要花钱,俄罗斯没有用钱摆平不了的事,中国可能有,俄罗斯没有。出关入关、设备什么都需要钱,所以压力还是有。其实我更大的压力是回收压力。 制片人真的为这个戏投入太多了,大峰和亮文,都是无法想象的。它不是钱的投入,是那种精神上投入。创作时他们也在努力信任我。就像你所说,库村对谁都是陌生的,他们如何能相信库村和我心里面的这个世界?他们一直信任我。 我来之前并没有太大压力,直到媒体场结束后我有一些压力,也是评论给未来进入市场之后的压力。
刘小黛:疫情对影展的片子影响也挺大的,《蓝色列车》你是在疫情之前拍完的,有没有对你的后期造成一些影响? 张大磊:《蓝色列车》没有。但是疫情也影响到了(后续)。 刘小黛:我看到好像是你接受“看电影看到死”的采访里面有说,这个可能不是最终版本? 张大磊:那是支羽聊的时候说会不会因为这次放映的反馈再做调整。我是说“目前我想不到再怎么调整”,其实调整到现在也很难的。我刚才讲删掉了那么多的东西。 廖桑(廖庆松)就来了三次,做定剪。再往下修的话,有可能,但是我得先找一些原因再下手,或者也不改了,就是它这个样子。 刘小黛:会有一些审查方面的要求,在创作方面违背自己本来初衷的东西? 张大磊:目前还没有。《蓝色列车》就改了一个地方。 刘小黛:你现在片长就是你原来所想保留的,没有做删减吗? 张大磊:做了,要全留下得4个小时。剪掉了很多支线,其实每一个人都有很足够的支线和叙述,甚至于修车厂里面那个小伙计。他是想做火箭的,想当科学家的。 刘小黛:所以即使如果这部可能遇到一些困难或阻力,但下一部还是会坚持拍自己心中的(作品)。 张大磊:对,我还想努力先完成,我对完成的过程要求并不是特别的高。我很坚信完成一个作品更多在自己。即便资金再会有问题,那就再回到一种最初的拍摄方式去完成。 刘小黛:我们现在的电影市场在成长为一个世界级的大市场,您又是一个在其中成长的青年导演,你在这个过程中有怎样的一个感受? 张大磊:实话讲,我挺少考虑这个问题。 刘小黛:你只管创作,不太会去考虑市场? 张大磊:可能我还是命不错。身边有好多方方面面都很有经验的朋友,比如说遇到的亮文、大峰。亮文真是亦师亦友,他会替我来考虑舆论的这些问题。我有时候真是想不明白,他会帮我分析、会帮我看清。然后包括一天也是。我不了解(市场)。 刘小黛:后面的发行计划打算大概什么时候上? 张大磊:原来想过冬天。但是现在得再观望一下。青岛前两天又有疫情。所以现在(不知道)冬天是什么情况,不太适合,而且也想在影展上尝试尝试,11月要去塔林。 刘小黛:国外能去吗? 张大磊:去不了。还没公布。前苏联国家。 刘小黛:你看了那些(影评)评论,你会觉得他们理解的库村跟你想呈现的库村差别挺大的是吧? 张大磊:这其实不是差别。现在评论两极,能够进去的朋友,他的库村其实就是我想要的库村。没进去的朋友在他们心里干脆就没有库村。这不是不同,是有没有。 这个“有没有”是我控制不了的事情。我只能说在接下来的创作中努力把我想要的库村呈现得完整一些,让他“有”。我相信肯定是会“有”的,要跟制片人再聊聊再沟通。 前苏联情结、东欧电影与怀旧情绪 刘小黛:这些离我自己生活还挺远的,因为我平时生活在南方,你刚说的这些我无法想象。你会不会担心没有这种苏俄情结,或者非北方地域的观众不太能够理解电影中的这种地域性? 张大磊:但是我没办法根据这个去调整我的初衷,我相信是会有观众能够对上气儿的。 刘小黛:对,我遇到一些东北朋友,他就觉得就跟他生活的场景特别熟悉,细节特别好。 张大磊:要说问题可能确实有些方面没处理到。毕竟电影是不能靠解释的,我去掉那些情节化的(内容),也是希望让观众直接能看到人物。因为人物的喜怒哀乐大家是共通的,可能中间会出现一些障碍,是我处理的问题。 但是怎么讲,我跟制片人李亮文也聊这个,其实库村和这些人在我心里不仅仅是一部电影,在我心里是一个很鲜活的东西。它需要完整,需要若干个电影来组成。 刘小黛:所以会拍更加完整的系列。 张大磊:而且剧本其实都有。就是这些人、这个地方,所以,也是意料之中吧。我只能先做出这个吧。 刘小黛:你有没有看柏林电影节的《列夫·朗道》系列?它跟《蓝色列车》都构建了一座上世纪的苏联城市。 张大磊:我看了两部,没看进去,太意识形态了,动机不一样。我是想描述一个浪漫化的空间、人物,他不是,他很写实的。 刘小黛:你觉得他塑造这种空间太真实了。 张大磊:太真实了,而且目的性很强,直接看到的是目的性,不够浪漫。电影不一定非要干这件事情。 刘小黛:你是在圣彼得堡学习的电影,这几年苏联东欧地区出现一批很好的电影,平遥影展回顾展映单元就是前南斯拉夫电影,前年也做过前苏联电影的回顾。你是如何看待前苏联、东欧电影的?哪些电影是你蛮喜欢的? 张大磊:现在的其实看的不是特别多,库斯图里卡算不上最喜欢的。估计大家都一样,我最喜欢的经常会拿出来看,不管是业务上的需求还是心理上的需求。可能更多的还是塔可夫斯基,还有伊日·门泽尔,太影响我了。考里斯马基就不算多了。 刘小黛:蛮多影评人说《蓝色列车》气质比较像考里斯马基。 张大磊:还有人说是低配的。但我没法逃避这个事情。 刘小黛:其他人可能对你要求确实比较高,因为你第一部太出彩了。 张大磊:但是我怎么能跟考里斯马基比呢?肯定是低配的。但我觉得谈不上模仿或者效仿。因为我太喜欢(考里斯马基)了。我完全相信他的世界和人物,我很关心那些人物。 他所关注的人、他世界里的人和我心目中世界里的人是一样的。所以如果他真的来库村,他们可能都是朋友,所以肯定会很像。 还有一个导演,那名特长,他拍了一个片子叫《我们18岁》。还有哈萨克斯坦的导演达赫让·奥米尔巴耶夫。他拍过一个片子叫《黑仔》,还有短片叫《七月》,他们的片子都有很强的属地感。 刘小黛:他们还挺魔幻现实的,就是超现实主义。 张大磊:我不相信超现实主义,我觉得这是浪漫。心灵上面的浪漫,它不一定是感情的浪漫。所以这些电影是我经常会翻出来看的,都超出电影的范围。 刘小黛:他们有的电影实验感挺强的,之前也有一些影展展映《石榴的颜色》,对有的国内观众相对理解还是有一些偏差的。你有没有想过尝试一些可能是完全放弃叙事、纯实验的一种电影? 张大磊:我可能还是在叙事的基础上。我的电影其实也没有强叙事,基本都没叙事,我希望它是浪漫化、很轻盈的。叙事是我的弱项,但这个弱项并不是说我完成不了,而是我没找到叙事的理由,到现在都没找到。我还是认为一个电影如果太过于让叙事凸显的话,就失去动力了。 刘小黛:确实弱叙事的电影接触的观众还是比较少,会不会想尽量的去贴合现在观众的一些口味去加强叙事?其实我觉得《蓝色列车》就相比《八月》叙事会强一些。之前你也想有拍一个类型故事。 张大磊:那个时期其实是因为想改变一下自己,因为总觉得自己一直向往的那个东西,在拍《八月》之前离我太遥远了。我又不是拍不了类型,我以前拍过很多小短片都很类型的,我想彻底改变一下、玩一下,就把这些负担全都扔掉。 我有一个同学也拍戏了,叫《骄阳》,郭家良导演,是关注白血病儿童的。我俩开始想到这个类型片。
郭家良导演《骄阳》海报 刘小黛:你还是有大量的表达,想表达自己的东西。 张大磊:库村的还没表达完,《八月》小雷他们青城的还没表达完。 刘小黛:我们知道你出身电影世家,你父亲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电影人。你在《八月》里也致敬了他的电影。他们那代电影制作环境跟现在有挺大的不同,你认为从电影本身的角度说,影像表达方面,你觉得现在电影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因为你平时也是影迷。 张大磊:(我)一家之言啊,我觉得未必是一件好事。我也经常在想为什么翻来覆去看的全是过去的电影?那时候生产机制是会限制一部分想象力和限制一部分创作自由的。但相反会激发另一种想象力。所以那种想象力或者电影的风貌、质感就会特纯粹,特别正宗。 现在是有很多新的东西出现,总让我觉得不是那么正宗,掺杂、糅杂的东西太多,我觉得正宗一些比较好。当然你也不能就一棍子打死,很多新电影语言都是靠创新来的,新浪潮时期什么的。但那时候的创新是因为限制,还是回归到那个环境。 刘小黛:对,可能会有一些历史变革和事件,是时势造英雄,现在确实太平静了。 张大磊:那个限制它不仅是设备、生产的限制,一方面也是思想的限制。第五代也是思想的限制,第六代也有,为什么那么多地下电影?你再拿到东欧,拿到法国,当时更是思潮全涌起的一些新的方式出现,那都是来自于限制。 现在就没有这些。现在纯粹是天马行空,然后甚至有些胡来。不行,其实我有点接受不了。 刘小黛:您的父亲、他们同一代的电影人怎么看你的《八月》和《蓝色列车》?他会在什么具体的技术细节上给你一些建议吗? 张大磊:“别太慢”。真是他们觉得有些地方无章法,这就是传统的弊端,他们觉得还是要有章法。尤其我父亲是剪辑师,他太讲究蒙太奇了,他太讲究电影的结构了。 从《八月》开始,我俩就一直有争论甚至是矛盾。所以《蓝色列车》其实他没太多参与创作,他也明白这个问题。 所以差不多老一辈的前辈们提到更多的是节奏问题,不能太无拘无束。节奏问题、规矩,还有市场。他们很现实,他们考虑到市场问题、受众问题。 刘小黛:这届平遥影展你有没有去看一些其他的电影呢? 张大磊:只看了两部,一个是开幕片,一个是《不止不休》。没时间看,一直在做我们这个工作。 刘小黛: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张大磊:就看了这俩。能感觉到现在需要《不止不休》这样的电影。王晶导演我觉得作为处女作很成熟,他没有过分地炒作这个话题。我觉得第一部做导演容易用力过猛,但是他还好,克制住了。但我觉得也有一个问题,不是他的问题,是针对电影的。 他仅限于讲清楚了一件事情,或者是把这个议题抓住呈现在(观众)面前,我觉得不够浪漫,而且也避免不了有一些交代性的手法,是电影必须的,这类电影可能必要的。 刘小黛:最后还有什么想对影迷说的? 张大磊:我想说的是……但是这种解释挺没意思的,它不是边境,它也不是东北,它是一个叫库村的地方。虽然说很陌生,但是我相信这些人和库村这地方,大家总有会了解到的一天,我相信是这样的。 刘小黛:你现在做的努力,其实就是想让你心中构建的这样的一个浪漫的城市,让大家去了解。 张大磊:对,在《蓝色列车》里面我觉得我比较满意的和我觉得我做到的一点是(库村)已经出现了,已经建立起来了,这些人物已经建构起来了。我相信他们是会得到大家的关怀,谈不上喜爱的话就是关怀或者是注意。 现在他们出现了,但后面他们会继续有更多的,包括历史。但我有朋友说在这个片子里的人物没有历史,所以情感上会有一些架空。但我相信这是一种呈现方式,相继出现的发生在库村的故事会让大家看到它的历史。 刘小黛:还有什么你看到的一些评论和反馈,你想做一些解释的? 张大磊:没啥解释的,善意的或者什么的都正常的。自己也看电影,自己也会有那种感觉。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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