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切割场景的戏剧结构调度人际暧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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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日本女人正值战争时期远嫁他乡,两人尚未育有子女丈夫便离世了。孑然一身随着婆家在东京经营着一家小作坊式的便民商店却受到大型超市对手工零售市场的冲击,仿佛生活受到影响。五十年代日本零售业进入了大众消费时代,经济进入了高速增长期,逐步建立新形态商品销售及流通系统。为了对应大量生产——大量销售的经济体制超市应运而生。传统日本产销关系来看,极低价格、可加盟连锁和规模宏大化,确是让超市对当时中小零售商产生了巨大影响,食品零售商尤其强烈不安。
这是电影建置部分的内容,电影开始于超市叫卖车的声音以及车子行驶进高峰秀子饰演的主人公礼子商店所在街道的场景动作,伴随着车子广播的声音,一般处理是安排两个动作,车子未进街道和车子行驶进街道居民闻讯出门完成场景。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动作,成濑的处理让这股新经济的冲击异常清晰明显。在郊区还未驶入城市街道时叫卖结束了,这是电影第一个动作——叫卖信息;随后出现上文提到的两个描写冲击的核心动作:行驶——动作和闻讯出门——反应,成濑使用的两个镜头非常直接地表现了动作和反应镜头,但在这两个镜头中插入一个镜头是车子行驶在一条较之后出现的街道更宽阔的主干道,车子上的优惠信息尽显无疑,还在画面前景穿过几辆摩托车,来往人行道上的人不自觉地瞄几眼车子,车子在这个被插入的中间未含有动作的镜头中表现的像一辆工业文明的重型坦克,缓慢行驶,没有任何信息量,只有广播中的音乐时远时近,下个镜头切入主人公所在的街道,完成场景,前后形成连贯性。通过中间被插入的主要描写冲击的镜头看来,在随后的几场对话戏中观众对于这场冲击有更多了解,而这些都在车子缓缓行驶进街道时对观众造成的心理暗示的压力已经留下先入为主的观念。
在随后的一场加山雄三饰演的男主人公幸司在酒吧看不惯一群暴殄天物之徒比赛吞食鸡蛋而打架斗殴后被他嫂子礼子保释出警局两人在街上行走的对话戏中,在礼子不满幸司屡次犯错显得要发脾气时镜头又在这时离开了之前的对话双人镜中近景了,切换了一个礼子过马路幸司跟随的大全景像是表现两人关系的崩塌,但这场戏并没有用这个全景结束拍摄两人就此分开,过了马路后两人继续行走在一条不断经过行道树的路上延续之前的中近景对话双人镜。两人自过马路后,礼子对于小叔幸司态度的暧昧性初次暴露了,礼子表示没有告诉母亲幸司被扣留而偏袒幸司的事实,自大全景的“分离”过后两人来到了一个近景,关系更亲密,那么拍摄大全景过马路动作的意义便十分明显,他不是让人物关系远了而是更近了一步。于是成濑的处理将这场两人在街道上行走的戏码切割成了两部分:礼子抱怨和礼子偏袒,过马路前和过马路后。随后在幸司表示自己热爱游荡生活时两人又不动声色的成为两个单人镜,持续不久礼子又选择了包容于是又成为了一个双人镜的近景,礼子又表示自己对于浪子的失望后又不动声色地来到两人的单人镜的对打,被切割的后半场戏码单双人镜的不断切换是随着人物关系来的处理思路,紧接着关系到了媾和的时候再让人物走进镜头创造双人镜,这场戏在这样的循环中结束,没有冲突,实际上是人物不断缓和冲突。成濑让镜头在人际关系之间不断试探并保持合理的界限,没有毫厘偏差,最终纵使两人的分离都处理的不像最初设想的大全景过马路并直接用这个大全景做结的方式,而是拍摄了一个这条街道的第一个反向,两人还同样在一个镜头内幸司走向另一方向做结。
成濑喜爱拍摄关系镜,总将摄影机摆放在纵深处,拍摄一个带有人物前后关系的关系镜头,而人物位置往往是处在画面左右的两侧,这样一来人物位置关系形成了一个三维空间内的"Z"字型,人物无论试图出画还是接近,都会在画面内产生一个斜着的纵深移动。但他的分组意识又强烈异常,在礼子回到店里给婆婆和久子解释幸司不在店里干活的行为的一场戏中人物关系以摄影机代劳了。单双人镜的运用同上一场戏一样精准严格,婆婆表现出对礼子守寡付出的难为情时礼子为两人斟茶水并坐在两人旁边时摄影机在三人同等高度切换了一个三人全景,礼子为两人斟茶倒水并坐在两人旁边,婆婆表示对礼子十分感激又愧疚,三人缔结关系的时刻准确地被一个三人全景收录了。自此之后,婆婆和久子的初衷终于得以表现,两人为礼子介绍对象想让礼子改嫁下家,于是这场三人戏又被这一全景切割成了两部分:询问解释幸司的事情和为礼子介绍对象,倒水前和倒水后。随后的戏码也同样用单双人镜的分组调度完成,没有人物移动,而这场戏的前后两个部分也隐含地将幸司再次与礼子置入同一场戏的暗示也依然存在,浑然天成。
这两场戏的划分手段,成濑用全景制造多主镜头切割场景,这个全景镜头可以作为前半段结束的主镜头,亦可以作为后半段开始的主镜头,场景被自然隔离,结构异常清晰。
在一场礼子劝说幸司接手店铺或给店铺打点帮忙的戏码中,前后共三部分,这场戏表现了礼子作为女人守寡生活也对她的生活造成空洞乏味的困扰,不能肯定她对与幸司共事表示期许或另谋组成家庭的渴求。礼子等候到深夜幸司回家吃饭礼子表示对幸司晚归的担心,两人处在幸司吃饭两人对话摄影机朝向门的双人镜中,礼子表示了想让幸司接手店铺的诉求时被轻描淡写地拒绝后,礼子起身关掉了玄关处的灯,这是第一个切割戏码的人物动作。随后两人又谈及礼子与早逝的丈夫的故事时在战争时期普遍焦虑的话题时幸司将话题引向战后时期也存在普遍焦虑的问题上,幸司表示亦同情礼子的生活境遇时礼子关闭了房间的门,这是第二个切割戏码的人物动作。礼子在站立单人镜中简单推诿功劳后把话题立刻转移到想让幸司接手店铺的诉求上来,这时建立了同最初一样的对话双人镜,摄影机方向朝内,这个礼子坐下为幸司夹菜的镜头与倒水的镜头如出一辙,礼子这个女性形象是不断妥协与他人建立联系的委曲求全者,所有人际关系缔结的动作都是由她来完成。最终幸司反复推诿礼子的请求,这场戏也结束在这里。在提到的两个切割戏码的动作可以看来,这场戏的三部分也愈发清晰:表示对幸司晚归生活的担心和浪人态度的不满并提出接手店铺的诉求;谈及和逝去丈夫的往事;郑重提出接手店铺的请求。即场景一开始;关灯后;关门后,三部分。
对于这两种切割场景的方式做复合处理的戏码出现在一场礼子抱怨幸司与不洁的女人有染的戏份中,这时对于人际关系的调度愈发明显。两人在关系分崩离析幸司离开场景时创造了一个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过马路一样的大全景,这个全景内只留了礼子一人,同样的,在这个镜头过后两人又开始对话建立关系,实质上还是两场对话戏被一个大全景的单人镜隔开了,切割了这场戏码。在这场戏的后半段幸司解释的动作中成濑在礼子单人镜和幸司过礼子关系的中景之间来回对打,并且幸司每每解释自己行为的合理性时给出了一个递进的动作,第一次是上了一阶台阶,第二次是朝镜头(亦是朝着礼子)移动了一两步的距离。这样这场戏就被一个礼子单人镜大全景的主镜头切割为两个大部分,在这两个部分的后半部分,又被幸司的两个动作切割为最初的对峙;上台阶之后;走近一步之后,三个部分。
随着幸司摆明他对于礼子不伦之爱时摄影机随礼子离开之前的亲密的双人镜,建立了两人的单人镜的小景别镜头序列,开始常规对打。在礼子开始强行解释自己对于丈夫忠贞之爱的推诿之词时又建立了过礼子关系的双人镜头,并用这种权力关系的关系镜头继续接下来的戏份。同样的,这场戏很显然也被这些镜头序列一个个拆散成为多段式戏剧结构。
如果这作为成濑处理人际关系和戏剧结构的一般化处理的话,也可以被简单化理解。重要的是,在这种一步步的递进或崩塌或媾和的关系的推诿中,人际关系变得十分暧昧,这与两人的不伦之恋是有密切关系的,这也与礼子这一女性的性格特点也有着紧密联系。礼子是个受过战争创伤在战后经济复苏时期空洞虚无的一位郁郁寡欢的寡妇,这场超市的经济冲击对于礼子来说是什么,并不会造成生活之苦,而随之而来的寂寞无依更为重要,在这场经济冲击的外表下幸司表明的爱意对于礼子来说是更大的冲击,如果真如礼子所说的心无旁骛,她便不会有电影后半段事无巨细描绘的纠结和苦闷,也不会有那场列车上表现极其暧昧且富幻想的象征性戏码。这个女人的复杂性和悲剧性是战后和男权社会的映射,她无法回避自己本能的爱意和欣喜又囿于社会因素无法前进半步,最后结束在她看着幸司被抬走的尸体愣神的镜头,她无法追得上幸司,但唯一有意义的是,这个女人终于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