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安「臥虎藏龍」電影的三層涵義看中國藝術的表裡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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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者：石浩吉、劉家蓉

前言與摘要 李安的「臥虎藏龍」電影上映至今已將近20年，但這個華語電影史上第一部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經典作品，當時我們真看懂了多少呢？它的藝術價值又為何那麼高呢？本篇文章可能會是對這部經典電影全球有史以來最完整的解析，也提出新的角度讓大家體會其中的各種象徵，進而從電影的三層涵義看中國藝術的表裡與未來：(一)暗藏在禮教與刀劍下的情慾；(二)傳統文化的枷鎖與解脫；(三)太極陰陽與象徵；(四)中國美術的表裡與未來。玉嬌龍所代表的個人風格將是中國傳統文化無法抵擋的演變趨勢，但李慕白與俞秀蓮的角色也提醒我們不要丟棄了傳統文化裡最珍貴如「玉」的那部份，能夠在一陰一陽太極平衡的基礎之上融合中西方的精華，就像常「玉」那樣，也就像「玉」嬌龍那樣，或許才是中國藝術的未來。

事實上，這部「臥虎藏龍」不但是導演李安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臥虎藏龍」能夠以如此純粹的東方題材一舉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華語電影史上第一部)、「最佳藝術指導」、「最佳攝影」及「最佳配樂」等大獎並成為美國影史上第一部超過一億美金票房的外語片，靠的就是用極為接近藝術的方式去呈現中國文化的哲理以及每一位角色的內心，或者可以說，如果我們真正看懂了「臥虎藏龍」的每一層涵義就能真正理解中國藝術的表裡，甚至能夠啟發我們看到中國藝術的未來。然而，在這些唯美又精采的「武俠片」包裝之下，我們有真正看懂「臥虎藏龍」了嗎？李慕白與玉嬌龍之間真的有情慾嗎？青冥劍、毒針、髮簪、梳子以及臥虎藏龍這四個字本身又各自代表哪些象徵呢？玉嬌龍最後從橋上往山下那一躍是什麼含意？本文都將一一解答。懂「文人畫」的觀眾一定也能輕易看出其實「臥虎藏龍」更像是一部「文人武俠片」，我們就先從這部電影的第一層涵義說起，並穿插欣賞相關中國畫作與藝術品的意境，看完「臥虎藏龍」的三層意涵後再來談談這部電影如何讓我們更理解中國藝術的表裡與未來。

(一)暗藏在禮教與刀劍下的情慾 很多人第一次看「臥虎藏龍」會被其中精采的打鬥以及如山水畫般充滿東方藝術的場景所吸引，加上李安與編劇在角色對白上極為用心地展現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禮教與文人表達的隱晦，常常讓很多觀眾忽略了真正貫穿整部戲的主軸-「情慾」，或者我們還要進一步拆分出「情感」與「慾望」來反映主角李慕白分別對於女主角俞秀蓮與玉嬌龍的複雜情緒，然而，這一切其實在電影一開始的對話當中就已經點明了。

隱晦卻又波濤洶湧的中國式情慾 「這次閉關靜坐的時候，我一度陷入了一種很深的寂靜，我的周圍只有光，時間、空間都不存在了，我似乎…觸到了師父從未指點過的境地」「你得道了？」「我沒有這種感覺，因為我沒有得道的喜悅，相反的…，卻被一種寂滅的悲哀環繞，這悲哀超過了我能承受的極限，我出了定，沒辦法再繼續，有些事…我需要想想」「什麼事？」「一些心裡放不下的事」(請大家記住其中的關鍵字，文末會解釋其中的意涵)

從一開始李慕白來訪俞秀蓮經營的鏢局對話，我們已經可以看到幾件事情：(1)兩人一見面的對話是「慕白兄，好久不見」「是啊，鏢局的生意怎麼樣？」「還行，你好嗎？」「好」對比下一段俞秀蓮帶著李慕白的青冥劍到北京找貝勒爺時才講出了他們倆多年的感情卻不敢向對方表明，我們只能從他們隱晦的對話感受出倆人壓抑著的情感；(2)李慕白心裡放不下的是什麼呢？恐怕就是兩件事，一是自己在江湖上的權位，二是自己對秀蓮的情感(以及…之後遇到玉嬌龍產生的慾望)，他終究想要得道，所以他決定請秀蓮將擁有的青冥劍轉交給貝勒爺代表著放下權位的虛名，然後退隱江湖去正式面對與秀蓮的情感，一切看似會順利又圓滿；(3)這時青冥劍成了整部電影最重要的象徵，它代表著李慕白的過去與枷鎖，也代表著無數的江湖恩怨，更象徵著兩位女主角對李慕白的愛慕與情慾(後文將再詳述)，所以說青冥劍又哪是李慕白想放下就放下的呢？最終青冥劍還是引來一連串情慾糾葛與殺機，而這一切波瀾都是由一位這部電影最核心的主角引起的-玉嬌龍。

如果俞秀蓮是個外陽內陰代表著中國最傳統觀念的女性，玉嬌龍則是個外陰內陽代表著渴望自由又一心想逃離傳統束縛的另一種女性，她們一同看著李慕白時也出現了不同的情慾，俞秀蓮最懂的李慕白卻總是壓抑著自己的情感而常常露出溫柔又猶豫的眼神，玉嬌龍第一次看見俞秀蓮展示青冥劍時就眼睛一亮並露出一種愛慕與嚮往(後來還直接偷走了劍)，等到李慕白走到面前時玉嬌龍那眼神更帶著一絲好似藏不住的野性與誘惑；李慕白前一晚才跟還蒙面使著自己青冥劍的玉嬌龍交過手，他明白玉嬌龍擁有足以繼承武當玄牝劍法的資質以及他所沒有的狂放、想要什麼就敢於追求的個性，但如今他真正看到玉嬌龍的真面目後從貝勒爺口中得知她即將出嫁，李慕白回應道「福氣，福氣」時注目著玉嬌龍，這時的他其實已經動了心。細心又最懂李慕白的俞秀蓮當場會看不出來嗎？而八歲就懂得欺瞞自己師娘/師父-碧眼狐狸武功的玉嬌龍會看不清李慕白的眼神嗎？當晚，玉嬌龍又蒙著面想去還劍時，李慕白就已經在等著她並展開了一場追逐，一段西方人眼裡一看就明白的男追女戲碼，在李安使用層層隱晦的中國傳統文化包裝下，容易讓只看表面的觀眾誤以為只是一段武俠輕功以及李慕白拼命對玉嬌龍說教的正經八百劇情，但玉嬌龍臨走前任性的一句話卻直接搓破了這層層中國文化的偽裝：「武當山是酒館娼寮，我不稀罕！」玉嬌龍又為何這麼說呢？

圍繞著玉嬌龍的各種情慾與束縛 玉嬌龍生為九門提督的千金小姐，理應接受了最傳統的中國禮教，何奈卻藏了一心的武俠性格，恰巧又遇上了碧眼狐狸教她武功並給了她一個江湖的夢，最早時在新疆時遇上土匪頭子「半天雲」羅小虎的那段感情雖然真摯，但羅小虎心裡明白中國傳統文化的門當戶對觀念不可能讓玉嬌龍的父母接受這段感情，玉嬌龍當時正開始摸索自己的人生也無法如此放下父母，因此羅小虎承諾玉嬌龍要做出一番事業再去找玉嬌龍，但回到了北京卻終究得面對現實，玉家為了北京的仕途而特意安排要讓玉嬌龍嫁到三代翰林的魯家，玉嬌龍的性格當然是滿心的不願意，而在貝勒爺家中認識了俞秀蓮才慢慢了解江湖跟她想像的不太相同，但青冥劍與李慕白的出現卻第一次同時給了她一個真正江湖的期待與一個強大到可以帶領她的情感寄託，但她當時已經被父母訂了親事且知道李慕白與俞秀蓮的感情，她不能表現出來，加上她不服輸的性格，她只能用任性與脾氣來掩飾，若加上碧眼狐狸(在與李慕白的打鬥時曾埋怨李慕白的師父江南鶴即使入了房帷也不願意把功夫傳給她所以才殺了他)從小將玉嬌龍帶大時不知講了多少武當山師徒淫亂的壞話，而玉嬌龍也早看穿李慕白壓抑在深處的慾望(但在我們眼裡其實這部片真正最辛苦壓抑自己情感的人，反而是玉嬌龍，請記得李慕白與俞秀蓮倆人對她來說就像武俠小說裡愛情夢想的範本)，玉嬌龍賭氣說出的那句「武當山是酒館娼寮，我不稀罕！」就能理解了。

從玉嬌龍手上奪回青冥劍的當晚李慕白獨自揮舞著寶劍並若有所思，但看在一旁俞秀蓮的眼裡又怎麼會看不出李慕白是為了玉嬌龍在心煩意亂呢，俞秀蓮看出李慕白被挑起的情慾也忍不住著急了，兩人不是已經有默契把劍交給貝勒爺然後就一起退出江湖？怎又揮舞起青冥劍了呢？「劍回來了，高興嗎?」「失而復得，才知道對它還有依戀」「已經不是你的劍了」「是啊，不過我恐怕得再借一回」「你要讓碧眼狐狸死在這把劍下？」兩人的對話到這裡如果還看不出李慕白的情慾那就接著看李慕白如何馬上把話題轉移到玉嬌龍上「秀蓮，你掩護那女孩的時候知不知道她是誰?」「我的責任是要把劍找回來，還得顧及大家的顏面，我若是把所知的都說出來，不但毀了這位姑娘的一生，更要連累她爹」「妳事情處理的很漂亮，劍也要回來了，只是…這女孩…昨夜我見著她了」「我就知道你會疑心」「她的心性需要約束，武藝更需要導正和進一步的修練 」「她是官家的千金，不是我們這種江湖中人。慕白，這件事很快就會過去，你會殺掉碧眼狐狸，她也會安安份份的去嫁人！」「她不是那種人，她應該到武當山來做徒弟」「武當山收女弟子嗎？」「為她…也許破個例吧！如果不成，這姑娘將來恐怕成為一條毒龍」「這不關我們的事！她就要嫁人了，就算武當肯收她，她丈夫…這位當朝的翰林，恐怕也不會答應吧！」即使這一連串的對話再隱晦，也不難看出李慕白的企圖以及俞秀蓮的失望與焦急。

而玉嬌龍當晚也已經心神不寧，相較於李慕白的江湖地位、沉穩與內斂，遠從新疆焦急地追來北京想帶走玉嬌龍的羅小虎就已經顯得幼稚，此時的玉嬌龍無論是功夫或是見識都已經在李慕白與俞秀蓮等周圍刺激之下不斷提升，然羅小虎在迎親隊伍上大鬧並喊著「小龍，沒有人可以娶妳，妳是我的，跟我回新疆」所表現出的不成熟更是讓玉嬌龍灰了心。索性玉嬌龍再次偷走青冥劍逃婚出走，不但毀了原本與魯家的親事，在帶著青冥劍大鬧客棧之後更壞了自己玉家在江湖與朝廷的名聲。明白自己闖下大禍的玉嬌龍回頭找俞秀蓮訴苦時，一聽到李慕白把羅小虎安排在武當山上要玉嬌龍去找他時卻氣急敗壞(因為她馬上又看懂了李慕白的企圖)，心裡早對玉嬌龍多方不滿的俞秀蓮也終於爆發而打了起來，其實這場武打哪裡是表面上的原因，深層隱含的其實是玉嬌龍與俞秀蓮兩人為了李慕白的爭鋒相對，從俞秀蓮憤怒地說著「把劍放下！」以及看到玉嬌攏手指撫著青冥劍時大喊「不准摸！那是李慕白的劍！」也很隱晦地表達了這場爭執的真實原因。

三位主角終究各自面對了自己的情慾並做出了抉擇 接著李慕白出現阻止了這場爭執並與玉嬌龍在竹林追逐的這幕，更是多次用李慕白的視角呈現出凝視玉嬌龍的慾望，李慕白最後讓玉嬌龍用劍抵著自己脖子賭上一片真心，玉嬌龍終於第一次開口同意說「好吧，三招之內你能拿回青冥劍…我就跟你走」(請注意她曖昧地說出我就跟你走而不是說拜你為師)，哪知道李慕白聽了心頭一喜並露出本片唯一的一抹詭異的微笑後，馬上一招就從玉嬌龍背後奪下了青冥劍並要她拜師，玉嬌龍卻又反悔說「做夢！把劍還我！」李慕白一氣之下說「那劍就沒用了！」便把青冥劍扔入水裡，誰知道玉嬌龍二話不說就跳進水中拚了命也要救回青冥劍而抓著劍在水裡失去意識，這時，李慕白看在眼裡應該也終於明白玉嬌龍的心意(人做了什麼遠比說了什麼重要，別忘了青冥劍就代表李慕白)。碧眼狐狸此時出現將玉嬌龍從水裡救走(表示她一直從頭到尾就躲在旁邊看著的，很明白李慕白和玉嬌龍之間是怎麼回事)，李慕白追到洞裡時看見已被碧眼狐狸下了迷香的玉嬌龍拿著劍對著自己說「你要劍…還是要我」(如果沒看懂前面那些隱晦的鋪陳而只看到這幕就會覺得很奇怪)，然而碧眼狐狸的詭計沒有得逞，李慕白終究還是守住了那條道德的界線，他運功救醒了玉嬌龍，也被碧眼狐狸引來洞裡的俞秀蓮見著但也至少沒出現碧眼狐狸想看到的三角大亂鬥，此時碧眼狐狸只好偷襲放出毒針射向三人，李慕白與俞秀蓮擋下了絕大部分的毒針並由李慕白一劍刺向了碧眼狐狸而報了師仇，但或許是為了保護玉嬌龍而分了心，又或許是剛運功給了玉嬌龍而少了內力，李慕白還是中了一針而也即將面臨死亡，玉嬌龍看著眼前的人都是為自己而喪命才似乎終於大徹大悟也真正了解了李慕白的真心，也才明白她一心嚮往的江湖其實早在自己八歲有心機時就已經身處其中。玉嬌龍這時第一次表現出不再自私、狂亂妄為而是一心一意要趕回鏢局配解藥來救李慕白(為了「他人」而不再像過去一樣都只是為了「自我」)，但李慕白撐不到玉嬌龍送來解藥，他在臨終前選擇用最後一口氣向俞秀蓮表白了自己的愛意，俞秀蓮也終於第一次放下中國傳統女性的矜持而親了李慕白，可以說李慕白最後也終於放下了青冥劍，也終於不再逃避地面對了自己對俞秀蓮的情以及對玉嬌龍的慾並做出了抉擇。

俞秀蓮最後拿起了青冥劍砍向懊悔地跪在地上的玉嬌龍但沒有下手，轉身請劉師傅(貝勒府的護院)將青冥劍送回貝勒府(請注意她還是不願意把象徵著李慕白的青冥劍留給玉嬌龍)，然後要玉嬌龍帶著自己的髮簪(這個信物的象徵意義也會在後文提及)去武當山找羅小虎，並對玉嬌龍說「答應我，不論妳對此生的決定為何，一定要真誠的對待自己」玉嬌龍到了武當山與羅小虎會合並度過一晚，隔天她卻從山上唯美地一躍而下，這個結局是為了什麼又代表了什麼呢？後文也會再解析。

我們說「臥虎藏龍」這一路圍繞著情慾的劇情主軸為何常常讓第一次看的人幾乎都不太容易發現出來，那是因為這一切都被深藏在導演李安細心安排的當時中國傳統禮教以及武俠刀劍外表之下，但這也就是壓抑著這部電影所有角色的枷鎖，我們接這就來討論這部電影的第二層涵義：(二)傳統文化的枷鎖與解脫。

(二)傳統文化的枷鎖與解脫 玉嬌龍第一次聽到俞秀蓮與孟思昭(李慕白的拜把兄弟在一場打鬥之中為了救李慕白而死)之間的婚約一事時說「可是妳和李慕白誰也沒有錯啊！只怪那位孟大俠福薄。愛就愛了唄！(這句話在西方觀念或者當今社會來看也真沒什麼問題)」俞秀蓮卻回答「我雖然不是出身於你們這樣的官宦人家，可是一個女人一生該服從的道德和禮教並不少於你們」所以，從這段對話幾乎可以看到東西方文化的巨大差異以及中國傳統道德禮教的枷鎖，而且以事後來看，敢愛敢狠的玉嬌龍對李慕白情感的壓抑其實也不比俞秀蓮少。而當時這層層的枷鎖幾乎壓抑著電影裡的每個角色，怎麼說呢？

每位角色身上不同的枷鎖 「天份不錯，只不過你們對武當心訣的領略理路不正。你需要良師的調教，重理劍法」「想當我師父？誰知道你是不是浪得虛名。」「李慕白就是虛名，宗派是虛名，劍法也是虛名，這把青冥劍還是虛名。一切都是人心的作用」這段李慕白與玉嬌龍打鬥間的對話其實也已經闡述了李慕白身上的枷鎖，李慕白一生努力爭取來的武林地位與名聲卻也讓他白白浪費了光陰不敢向俞秀蓮表白，就連貝勒爺都看不下去地對秀蓮說道「李慕白突然交出青冥劍，又退出了江湖…莫非他向妳暗示些什麼？不要害羞，你們的感情我是知道的，只是你們都太小心翼翼，總是不敢向對方承認這份感情，白白的浪費多年的光陰……下回遇到他，他要是再不肯明講，告訴我，我去跟他說」看到貝勒爺這番話，李慕白是不是突然好像從人人敬仰的大俠一下子變成不知所措的小男孩呢？在感情方面，他又真的比玉嬌龍成熟多少呢？貝勒爺其中一句話說的更直白「嘿、嘿、嘿、嘿」瞇著眼睛乾笑了幾聲嘆道「面對情字，再大的英雄，也是莫可奈何啊！」(不只是對俞秀蓮也對玉嬌龍莫可奈何啊！)；然而，套在李慕白身上的枷鎖又豈止如此，必須報師仇的責任讓他無法退出江湖又惹上殺機，玉嬌龍帶著自己的青冥劍在客棧大鬧江湖也被眾人逼著得出面主持公道，羅小虎與玉嬌龍搞亂玉家與魯家之間結親的官宦勢力關係也不是李慕白能直接將他們帶走就能輕易解決的。試想，這些事情若在西方文化的眼裡來看還會是問題嗎？

至於俞秀蓮更是「臥虎藏龍」整部電影當中最典型的中國傳統女性代表，剛毅、細心、注重道德禮教、處事細膩且周到(俞秀蓮處處都為人著想，而玉嬌龍則是想做就做，兩種極端性格卻也看出對方擁有自己缺乏的特質才因此相知相惜)，影片前段她的一趟鏢進入北京城時看著街上賣藝女孩的那一幕更暗示著她小時候辛苦的成長背景，然而她如今已經是鏢局的女老闆且在江湖上與李慕白有著平起平坐的地位，以現今的角度怎麼看都是位成功又獨立的女性企業家，但在當時的中國傳統文化下卻也成了她的枷鎖。即使與李慕白相愛但兩人都堅持要對得起孟思昭和那一紙婚約，顧慮的是兩個人在江湖上的名聲，而為了鏢局上上下下員工的生計與收入，她又如何能跟隨時有空在山上閉關打坐的李慕白一樣不顧鏢局事業說走就走呢？

即使是其他角色其實也無一不被這些傳統文化的枷鎖壓抑著，就算已經是新疆土匪頭子的羅小虎也跳脫不了中國門當戶對觀念的傳統羈絆，也跨不進中國傳統階級社會的門檻而無法跟玉嬌龍在一起；而碧眼狐狸看似暗算了李慕白師父江南鶴的壞人角色，但有沒有人仔細想過她為何要殺江南鶴呢？碧眼狐狸曾說道「你師父可惜太小看女人，即使入了房帷，也不肯把功夫傳給我」而玉嬌龍也曾對碧眼狐狸說「妳以為這幾年是妳在教我武當劍法心訣嗎？幸虧妳識字不多…」可見碧眼狐狸從小應該是家境貧苦、不識字，一心只想靠著其他手段(包含出賣自己的身體)在江湖裡往上爬，以結果來說她獨自(雖然多是用計)殺了江南鶴、李慕白、陝甘蔡捕頭(在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妻子也被碧眼狐狸殺害，所以蔡捕頭其實也身陷知名捕頭身分的仇恨枷鎖；但請注意這場打鬥碧眼狐狸並沒有什麼使詐，看得出其實她也只有明知道打不過對方時才會為了求生存而使手段)，用當今的角度來稱她是智勇兼備的地下女魔頭也不為過，但她的出身與性別卻也成了那個時代的階級枷鎖，而玉嬌龍的身上卻擁有她從來沒有的東西以及和她年輕時一樣想要學武、一闖江湖的內心渴望，所以碧眼狐狸才把玉嬌龍當作自己親身女兒般看待並毫不保留地傳授武功，本以為可以躲在玉府安然度過下半生(或帶著玉嬌龍再度闖蕩江湖)，誰知道玉嬌龍偷劍讓她的身分曝光，還欺瞞自己隱藏了心訣，痛心的碧眼狐狸斷氣前說道「十年苦心，就是因為妳一肚子的壞水，隱藏心訣，讓我苦練不成，而妳…卻是劍藝精進，什麼是毒？一個八歲的孩子就有這種心機…，這就是毒，嬌龍…，我唯一的親…，唯一的仇…」所以，我們似乎不能全然用好人或壞人來評判碧眼狐狸這個角色，說穿了她也只是被當時傳統價值觀枷鎖歧視下扭曲而成的悲劇人物，我們也看到劉師傅最後還冒雨把她埋了而不忍讓她橫屍荒野。然後我們又要再一次問，這些枷鎖若從西方文化來看還會存在嗎？

最後每一位角色都從枷鎖裡解脫了(嗎？) 首先是李慕白，他在最後與俞秀蓮對話「生命已經到了盡頭，我只有一息尚存」「用這口氣，練神還虛吧！解脫得道，元寂永恆，一直是武當修練的願望，提升這一口氣到達你這一生追求的境地。別放下，浪費在我身上」「我已經浪費了這一生，我要用這口氣對妳說…我一直深愛著妳！」然後李慕白不支倒下，俞秀蓮哭泣著親吻李慕白後聽他說出最後一句話「我寧願遊蕩在妳身邊，做七天的野鬼，跟隨妳，就算落進最黑暗的地方，我的愛，也不會讓我成為永遠的孤魂。」這段整部電影最肉麻的話在西方社會裡卻是最常見不過，而李慕白就是要撐到臨死前才肯講出來，但我們也要注意這些話可能也才是「臥虎藏龍」這部電影想帶出的核心主旨：怎麼樣才算是「解脫得道」？

我們或許可以分成下列兩種角度來看：(1)還記得文章一開始就討論過李慕白當時閉關放不下的兩件事，一是權位(也就是他自己對玉嬌龍說的那些虛名)，二是情感(除了俞秀蓮之外當然也包含後來遇上的玉嬌龍)，然而，從他後來依舊拿起了青冥劍、被玉嬌龍的出現激起了內心的慾望(當然包含了真心的情感也包含了真心想讓武當派的玄牝劍法傳承下去)、發現碧眼狐狸的行蹤後重啟了報師仇的行動等等，都一再地只是讓他一開始說過的退隱江湖顯得越來越遙不可及，這些被滿心期待一起過平靜日子的俞秀蓮看在眼裡又做何感想呢？此時的李慕白又哪會相信自己真有能力達到所謂「得道」的境界呢？；(2)既然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得道，但他明白虧欠秀蓮的實在太多(無論是因為彼此長年的等待或是與玉嬌龍的糾葛方面)，所以在他生命結束的前一刻，他寧願選擇把握向俞秀蓮表白的最後機會，如此一來在他死後，俞秀蓮就可以解脫了，玉嬌龍就可以放下了，而他自己也就了無遺憾了(無論是權位還是情感)，這可能是他當下可以給大家最好的結果與抉擇(所以，我們甚至懷疑他或有可能是故意要中那一針的…，尤其從他中針後那幾段冷靜又若有所思的反應與表情來看…)，別忘了他也已經殺了碧眼狐狸為師父報了仇，也已經把劍法(甚至可能還包含了功力)傳給了玉嬌龍，可以說李慕白最後不見得算是「得道」但應該也算是「解脫」了。

至於俞秀蓮，我們不得不佩服，她並沒有在李慕白死後一氣之下用劍砍死玉嬌龍，相反的，她表情平靜地將劍停留在玉嬌龍脖子旁並靜靜地看著她，好似只是要她反省地說「我知道今天慕白的死終究是因為妳，但我也明白這不全然都是妳的責任…(若以因果來看，李慕白、俞秀蓮、羅小虎、碧眼狐狸的命運其實都是和玉嬌龍彼此牽連在一起的因而造成今日的果)」俞秀蓮終究看明白了這一切，她不再悲傷、不再忌妒、不再怨恨，她選擇回到當初與玉嬌龍互認為姊妹的身分(此時甚至又更像是母親的口氣)，誠心地對玉嬌龍說「答應我，不論妳對此生的決定為何，一定要真「誠」的對待自己」(這是說給玉嬌龍聽的…但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的)，(相對於中國傳統道德禮教衍伸出的虛名與枷鎖)我們相信俞秀蓮的這句話很可能也是「臥虎藏龍」這部電影想給大家的最終答案，然後請大家特別注意這個「誠」字和羅小虎講過那個心誠則靈的「誠」字之間的連結關係：俞秀蓮要玉嬌龍去武當「山」找羅小虎並真「誠」的對待自己，玉嬌龍此時可能忽然間就想到了小虎講過「山」上那個心「誠」則靈的故事，然後好像命運自有安排一般，這個瞬間玉嬌龍可能也終究明白了自己在「山」上接下來該做什麼…。我們可以說，俞秀蓮展現出的這種體悟與氣度不但完全表現了中國傳統女性的最高美德，其境界甚至可能又比李慕白還要更高上一層了，她很可能真的又比李慕白更有能力「解脫得道」，甚至…，還推了玉嬌龍一把。

至於被遺棄的羅小虎、失去生命的碧眼狐狸與陝甘蔡捕頭，他們不可能得道，但某種意義上他們也已經從原本的枷鎖獲得了一種解脫。那麼，玉嬌龍呢？她又「解脫得道」了嗎？這個問題與答案比較複雜，也最重要，然而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或許我們需要先了解這部電影的第三層意涵：(三)太極陰陽與象徵。

(三)太極陰陽與象徵 李安這部電影的名稱「臥虎藏龍」自有他的意義，其實虎與龍在中國文化裡本來就隱含著各為太極一陰一陽的意思，太極陰陽的對比與各種象徵不但是中國傳統書畫隱含的構圖與哲理，也是這部電影得以呈現出中國文化深度的重要方式，從哪些地可以看出來呢？

「臥虎藏龍」裡的一陰一陽 其實「臥虎藏龍」這部電影從頭到尾無論是畫面或者對話時常使用了一陰一陽的對比來呈現不同的意涵，就以李慕白與玉嬌龍那場經典的竹林打鬥為例：(1)背景中的竹子剛中帶柔、虛心有節，象徵著玉嬌龍需要從李幕白身上學到的東西；(2)李慕白沉穩、內斂地教導著，玉嬌龍則是急躁、外放地追趕著；(3)兩人在竹林裡不時一高一低、相互交錯、左右對峙；(4)兩人的對望與彼此的視角切換，搭配著一來一往的吆喝聲，其實也是一種隱晦的情慾象徵；(5)李慕白站在竹子的頂端等著玉嬌龍一路爬上來，此時李慕白是不動的陰，玉嬌龍是變動的陽，象徵著李慕白希望玉嬌龍的劍法與心性趕上自己；(6)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從竹林裡以類似中國山水畫(以及太極陰陽)S型構圖的方式飛到池中的石頭上；(7)追逐過程中玉嬌龍前後兩次都在水面上(其實也象徵著李慕白想先給玉嬌龍看到的「本心」)點了一下象徵著是她激起了一切的波瀾，李慕白則是兩次都不需要接觸到水面就直接飛過(當然也可以解釋說李慕白的輕功本來就比玉嬌龍更好)；(8)然後兩人站在石頭上對峙，玉嬌龍在水流絮亂的背景當中任性地質問為何非要纏著她，李慕白(拿出了「本心」)讓玉嬌龍用劍抵住自己後在相對穩定的背景當中直指玉嬌龍的眉心讓她情緒穩定下來，象徵著此時的李慕白幾乎已經馴服了玉嬌龍的內心；(9)但有點像另一部經典武俠電影「劍雨」裡說的”禪機未到…雖點亦不中”，其實這時候仍還沒有完全見到玉嬌龍的「本心」，而是要等到玉嬌龍跳下水救青冥劍時，以及兩位最重要的師父都在她面前因自己喪命而激起她一心要救李慕白時，然後這時青冥劍以及李慕白都象徵著太極裡那不變的陰，等待著玉嬌龍終於肯捨棄自我而全心全意前來搭救的陽，此時才真正見到玉嬌龍的「本心」，象徵著玉嬌龍不但劍法可以追上李慕白，那「本心」可能也終於追上了。這場竹林打鬥的戲之所以經典，在於當中幾乎每一幕的構圖都像是中國山水畫般地充滿藝術感，而幾乎每一秒的場景都隱含著太極一陰一陽的哲理並帶有象徵意義。

而除了竹林打鬥之外，電影裡其他地方也充斥著這種太極一陰一陽的象徵，例如表面上碧眼狐狸代表著邪道，李慕白代表著正道，然而這象徵一陰一陽的人物各自內心也充滿了矛盾，碧眼狐狸的際遇以及對玉嬌龍的真心疼愛，讓我們看到她也不全然代表著惡，而李慕白那把四百年來不知殺了多少人又不沾血的青冥劍加上對於玉嬌龍的慾望以及愧對俞秀蓮的情感，我們也看到李慕白不完美的另一面；俞秀蓮進北京時有一幕馬車輪順著軌道前進，然後鏡頭帶到俞秀蓮回頭望了一眼，象徵著她循規蹈矩、謹守道德禮教的人生觀(不變的陰)，相較於玉嬌龍敢愛敢恨、看不過就打的個性(變動的陽)，兩人打鬥時好幾次俞秀蓮拉住玉嬌龍回地面不讓她使輕功，也象徵著希望她懂得傳統禮教以及江湖的規矩；俞秀蓮走進玉嬌龍書房時環顧四周看見各種傳統書畫(象徵約束著玉嬌龍的傳統文化與禮教)圍繞在四周(外表不變的陰)，但玉嬌龍的內心其實是狂放不羈的(內心變動的陽)，反觀俞秀蓮雖然沒有那麼好的出身也是頻繁走動於江湖的知名人士(外表變動的陽)，但她內心其實是循規蹈矩、尊重傳統的(內心不變的陰)，兩人剛好是種陰陽對比，俞秀蓮外陽內陰而玉嬌龍則是外陰內陽。那麼除了這些一陰一陽的太極哲理，「臥虎藏龍」裡還有哪些重要的象徵呢？

「臥虎藏龍」裡的象徵物 電影裡幾個重要的象徵物其實也點出了導演李安與編劇希望觀眾思考的核心，我們一個個來看： (1)青冥劍：已經有超過四百年的歷史，輕盈美麗，但不知道已經有多少人死於這把劍下，外表看不出來，是因為這把寶劍不沾血，就好比中國數百年來權位爭奪背後隱藏的血腥，所以青冥劍可以說是一種血腥換來的權力也是一種虛名，在西方佛洛伊德心理學當中也象徵著男性的陽具(總算明白俞秀蓮為何對玉嬌龍暴怒了吧)，但在電影裡這把劍對每位角色的象徵意義是不太相同的；對李慕白來說，這把劍就代表著他的名聲與江湖地位，所以也象徵著過去讓他無法像一般市井小民一樣直接向秀蓮表白的沉重枷鎖，同時也代表著他必須幫師父報仇的道德責任，當然，也包含他需要把玄牝劍法連同青冥劍一起傳承下去的義務(直到遇到了擁有極高天分與悟性的玉嬌龍才找到傳人)，就因為青冥劍背後代表的是如此複雜與沉重的枷鎖，他明白只要一天不放下青冥劍就不可能真正得道；而對於秀蓮來說，青冥劍雖然就代表著李慕白，但也是擋在李慕白與她之間的那層枷鎖，李慕白只要有一天還需要拿起這把劍就不可能跟她一起退隱江湖、過平靜的日子；而對玉嬌龍來說，青冥劍代表著她對於江湖的美麗期待以及對李慕白深層的仰慕，偷走這把劍才能讓她施展自學多年的玄牝劍法甚至有機會一闖江湖，但她原本可能沒料到竟也偷走了李慕白的心，然而在大鬧客棧時耍著青冥劍邊吟詩又英姿煥發的象徵著她原本對江湖的期待，崩壞了的客棧卻也象徵著江湖夢想的破滅；

嬌龍自以為有了好功夫與青冥劍就能一闖江湖，但她不懂的江湖規矩只留下臭名遠播，還讓李慕白與俞秀蓮來收拾爛攤子，玉嬌龍劍是耍得漂亮，崩壞了的客棧卻也象徵著她對江湖幻想的破滅 對碧眼狐狸來說，青冥劍象徵著她苦苦不能得到的權位與社會認同，同樣都是殺人，青冥劍能夠冠冕堂皇，毒針就變成了卑鄙下流；而對於貝勒爺、玉大人而言，青冥劍表面上好像只是高攀不起的寶劍，實際上也成為官場權謀之間得小心應付麻煩(其實貝勒爺一開始就先推辭表明不想保管這把劍)。所以說，俞秀蓮最後沒有讓玉嬌龍帶走寶劍而是託人送回貝勒府，一方面象徵的當然是她終究不想讓玉嬌龍得到李慕白，但更大的層面或許是希望給玉嬌龍一個機會擺脫青冥劍背後這堆龐雜的枷鎖可以重新開始。

(2)毒針：相對於青冥劍的光鮮亮麗，碧眼狐狸的毒針就象徵著暗地裡不擇手段的貪慾，江南鶴、李慕白甚至包含碧眼狐狸自己都死於九轉紫陰針，更準確地說，他們的死全都起因自內心無法控制住的慾望，對江南鶴來說一起進了帷房的碧眼狐狸就是毒，對李慕白來說對玉嬌龍的慾望讓他又拿起青冥劍就是毒，對一心想攀龍成鳳的碧眼狐狸來說怨恨一位視如己出的八歲孩子卻有心機讓她學不成玄牝劍法就是毒。玉嬌龍雖然狂放不羈但心裡仍有一把尺，她從來沒真的殺過人，她抱住不放的青冥劍也從來還沒真正見過它取人性命，青冥劍和毒針都是她成長過程的一部分，如今，在她眼前，青冥劍殺死了自己的師娘，毒針殺死了自己的恩師，這時玉嬌龍應該才真正完全看懂了江湖，她大徹大悟，李慕白與碧眼狐狸的性命讓她見了自己的本「心」(這個本心讓她想要把原本學到的惡毒轉化成可以拯救李慕白的解藥)，然後俞秀蓮要她真「誠」的對待自己，「心」「誠」之後呢？

(3)髮簪：俞秀蓮的髮簪代表著她的信用與為人，凡事都為人著想而把自己擺在最後，她的髮簪其實是可以隨時傷人的就像她高強的武藝一樣，然而電影裡絕大部分的時間她戴著髮簪就象徵著她時時要讓道德禮教去約束自己，其實這也沒有完全的對錯，李慕白被偷走的青冥劍若是沒有俞秀蓮利用傳統道德智慧去周旋恐怕早釀成玉府和貝勒爺等人的麻煩，玉嬌龍大鬧客棧之後還不是也乖乖回來向她尋求庇護，然而玉嬌龍看見李慕白中針之後也第一次見到玉嬌龍的「本心」，她第一次把這個信物交給玉嬌龍好趕回鏢局配藥拯救李慕白，因為此時俞秀蓮看到玉嬌龍終於不再像以前一樣總是以「我」為出發點，而是像自己一樣去考慮別人、去照顧別人，尤其李慕白斷氣後俞秀蓮拿起青冥劍砍向玉嬌龍的脖子時她表情冷靜地毫不閃躲(試想如果此時玉嬌龍的反應是閃躲或反抗的話…代表著什麼？俞秀蓮的反應是否又會不同？)，俞秀蓮看到此時的玉嬌龍終於完全把「自我」(甚至包含自己的性命)都完全放下了，她明白這讓玉嬌龍不再會是一隻「毒龍」，而是有資格成為一位已經理解玄牝劍法與江湖善惡的「女俠」了，她甚至已經猜到李慕白剛剛運氣時也已經把畢身功力傳給了玉嬌龍(尤其從玉嬌龍被運氣時的眼神可以看出來，所以玉嬌龍其實不需要劍了)，眼前這一切因果似乎自有安排，李慕白犧牲自己性命的意義也絕對不是為了要玉嬌龍一命嘗一命，她剩下唯一要做的(可能也是她的使命)，就是把這個代表自己一生品格的髮簪傳承給玉嬌龍，提醒她不要忘了這個為人的善良「本心」並要像她一樣不忘時時約束自己，但也不要和她與李慕白一樣總是不敢真誠地面對自己的感情。然後，此時玉嬌龍唯一還放不下的，可能就只剩下與羅小虎的情感了。

4)梳子：玉嬌龍原本對江湖的慾望象徵是青冥劍，然而玉嬌龍最原始真誠的感情慾望象徵卻是她的梳子，她和羅小虎在最單純稚嫩的時候愛上了彼此然後講好以這只梳子當作這段感情的信物，然而，現實是在經過這麼多情感糾葛與江湖上的風風雨雨之後，玉嬌龍在各方面早已經提升到另一個層次，但羅小虎並沒有這樣的天分與際遇(和環境…，這也是這部電影不斷凸顯傳統封建禮教的諷刺)，羅小虎很努力地想掙回這份感情，但他仍只是個土匪而沒真想要實現承諾去做出一番事業，殊不知玉嬌龍早已經走了很遠…，所以玉嬌龍當晚還了這筆情債之後把梳子留給了羅小虎，象徵著放下了這段已經回不去的情感。

(5)臥虎藏龍：這部電影的片名就點出了要對比小虎與小龍這兩位主角，稚嫩的他們曾經匹配並相愛，最後的演變結果卻不同，虎代表著不變的陰，羅小虎自始至終都仍然只是個土匪，但龍代表著改變的陽，玉嬌龍一位原本只能隱藏自己內心的千金小姐，從蒙著面偷走青冥劍想一使玄牝劍法，到後來敢直接露臉獨闖江湖、大鬧客棧，還跟大俠李慕白與俞秀蓮大戰，最後看到李慕白與碧眼狐狸在自己眼前死去，然後還得到俞秀蓮的寬容與傳承…，一路下來，這條玉嬌龍早已不是原本的那條藏龍了，而羅小虎卻還是原本的那隻臥虎。但小虎本身並不明白這點……

最後一幕的意涵 至此我們可以發現一件事：這一路劇情的鋪陳與各種象徵都圍繞在一個人身上-玉嬌龍，她才是「臥虎藏龍」這部電影當中匯集了所有角色精華在最後淬煉而成的主角(而玉嬌龍名字的這個「玉」字也象徵了這件事)。 玉嬌龍大可以展現過去愛用的輕功很快地飛上武當山，但鏡頭特別帶到她慢慢地爬著階梯(注意這是條「道」路)，像是一種懺悔、苦行與…參悟的過程，而階梯終點的正上方就是那座橋…象徵著她即將找到的那個自己的「本心」與「真誠」甚至還有那個…「道」。

上了武當山與羅小虎見面時的她已經變得成熟而內斂，她不再需要劍、不再需要毒、不再需要江湖、不再需要情慾，短短的時間內她已經看明白了這一切並全都放下了，而站在一旁的小虎只是與小龍之間一陰一陽的對比，羅小虎自己口口聲聲說心誠則靈，但許願要一起回新疆之後並不敢真的跳下去，而玉嬌龍當時已經無欲無求了，她已經找到了本「心」並真「誠」地面對自己，我們認為她才是這部電影最有可能「得道解脫」的人，所以，玉嬌龍(不再有所求地)不說一句話就從橋上跳了出去並飛翔於天際，露出誠心的「喜悅」(那個李慕白當初閉關靜坐入定時也到不了的境地)，並在最後一個鏡頭象徵與天地合而為一，有人悲觀地認為她是萬念俱灰之下想尋死，我們不這麼認為但也反而喜歡這種開放式的結局，讓每個人自己想怎麼解讀就怎麼解讀，全依照我們自己的真「誠」與本「心」去理解並抉擇自己「誠心」想要的，就像電影裡每位角色對江湖的理解與抉擇都不一樣，這才是太極一陰一陽平衡又相融的道理，也才是這部電影想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