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到底在讲什么?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一一》不是一部让人沉醉在梦里的电影,它把我们拉到生活的另一面。戴锦华曾经讲,好莱坞的叙事技巧是“隐藏摄影机”,隐藏起摄影机通常的一个技巧是把镜头的位置当作电影中人物的视点。这样我们就仿佛将自我投射到银幕之中,做一次两个小时的美梦。
在《一一》中这样的技巧似乎消失了,摄影机大多数情况下都把自己置于现场第三者的位置,有时候甚至远远的平放在一边。特别像上帝旁观视角,或者说灵魂飘荡在人间所看到的故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与电影中人的距离被拉远。于是,我们开始思考。
一一,在电影开场标题中被写作“二”,揭示出了杨德昌的野心,“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与英文名“A one and a two”相照应,杨德昌想讲的是“全部”。法国媒体形容《一一》为“生命的诗篇”,透过电影传颂吟唱故事。
台湾似乎比内地更早一步步入了城市化的进程,人们在高楼里的焦躁、抑郁与当代中国的问题如出一辙。第五代导演对于土地的依恋情结似乎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西方与台湾曾经出现的,现代文明下人的精神状况。《一一》中的主角皆为中产阶级,作为公司董事的父亲简俊男、搞投资的阿弟、莉莉的母亲——高级财务经理等。主角的选择,意味着电影的指向——精神问题。阿瑞对剑南军哭喊着“我现在什么都有,我还怕什么,如果我跟罗德尼离婚,我一辈子也不愁吃穿”。
《一一》的叙事颇为复杂,导演用诸多的细节来铺陈,但电影的突破口却异常清晰——这个四口之家,爸爸简南俊、妈妈敏敏、洋洋、婷婷。
爸爸:“人是不可能让另一个人教他怎么活下去”——真实与假象。
每次需要骗人得时候,南俊经常被同事推出去当做挡箭牌。公司成员似乎不太介意他的想法,每次都等决定好了再告诉他。而原因便是“他看起来比较老实”。
南俊年轻时喜欢上了音乐,但母亲、女友都支持他考电机系、拿博士。于是南俊选择了逃避,离开了自己的女朋友。
但他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吗?
在电影里,我们很容易感受到简南俊和现在妻子敏敏之间的疏离,即便已经共同孕育了两个儿女。他们之间却没有笑容、没有拥抱。当敏敏痛哭流涕的时候,简南俊做的只有默默站在一旁。而当地点转移到东京的时候,这个男人开始有了变化。面对他的初恋女友,南俊重新变的活力四射。他洋溢着笑容,又那么激动,紧紧的拥抱住阿瑞。
日本人点出了电影的隐喻“她就是你的音乐”。阿瑞就是南俊曾经理想与热爱,然而他却选择了逃避。几十年后,当与阿瑞再次碰面时候,他内心的火花虽再次被点燃了起来,但依旧少不了犹豫、退缩。这次,是阿瑞提前告别。简南俊获得了一段年轻时的日子,然而他终究是无法回去,理想已经遥不可及。
以至他失意的说“再活一次,其实不会有什么不同”。简南俊的懦弱、逃避注定了他一直活在“老实”的面具之下。
妈妈:“每天在干什么?,我感觉我好像白活了”——重复的日子
敏敏在家庭四人中戏份相对较少,而正是从她口中道出了电影一个重要的主题,生活的单调与贫乏。就像电影的片名一样,生活就是无数个一一一一。相比弟弟家新婚燕尔,甚至因为夫妻间的猜忌妒忌而大大出口。敏敏,则更多深陷在沉默之中。作为一个中年妇女,照顾丈夫、儿子、婆婆,上班周转在文件之间。她说“我上班这么忙,哪里空的出时间”。她好像活得很忙碌。 婆婆病倒使她静下新来,拥有了一次面对自己的机会。在讲述自己中,她发现生活竟然是如此苍白。
思考我们究竟做了什么,无疑最能道出令我们胆颤惊心的人生真相。而电影《一一》的意义也正在于此,它启迪我们,审视自己,面对生活。
洋洋:“一半的事情看不到”,“你自己看不到,我给你看啊”。——生命的两面
尽管很多人认为父亲是这部电影核心主角,但洋洋无疑才是最合适切入口。
当捉弄完教导主任之后,洋洋逃到了视听教室,坐在位置上,看见了银幕上的云卷云舒。与电影外看电影的我们构成了某种互文关系,这当然是杨德昌的有意为之。旁白还在帮助我们强调电影的主题“不声不响的在我们头上跳着美丽的舞蹈,我们常常都没注意而错过了”。
洋洋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与导演杨德昌名字的谐音。理所应当,洋洋喜欢上了摄影,去拍人们的后脑勺,也说出了电影的点睛之笔“你自己看不到,我给你看啊”。“一一”在此产生出了另一层丰富的含义,一半看的到一半看不到。就像一个人只能看到眼前路,看不到身后路。而导演在此鼓励我们发现另一半,去看到完整的生活。
婷婷:“如果真跟你想的那样,你那哪里会需要那些爱情浪漫故事来骗自己?”——活在理想中的自己
婷婷是个活在理想中的女孩。由她还引申出另外两个重要的角色,莉莉和他的男朋友胖子。在邻居阿姨眼里,婷婷是个读书用功、考上北一女的好学生。爸爸为了保护她的心理感受,谎称亲眼看到她倒垃圾后才走。
而莉莉可谓情场高手,把男朋友胖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还顺便与一位偶遇的帅气退伍士兵来了场爱恋。而婷婷则更内敛善良,当胖子“背叛”了她与莉莉重新修好,她还在劝说他不要太介意,表现自己的豁达。在电影里对婷婷有一个精彩的比喻,因为过度培育而长不出的花。婷婷就是这样一个活在理想世界的人,她认为只要好好的对待别人,别人也不会对我们不好啊,干嘛要想那些杀人的事情那?
然而一场惨烈的悲剧入侵了她的生活,胖子因为误以为英语老师是在与莉莉发生苟且,从而杀害了他。与此同时,是另一个人因她而死。随着电影的即将结尾,婆婆的生命也走到了终点。而在婷婷的理想中,婆婆苏醒,原谅了她。现实又给了她残酷的一刀,她在梦中跟婆婆说“为什么这个世界和我们想的不一样那?”
《一一》枝节繁芜,人物关系彼相映,主题交叉。不同的人能在电影中看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后脑勺”。
作家周国平说:“我们的童年是在我们明白自己必将死去的那一天结束的。”导演也特意安排洋洋在葬礼上念道“看到还没起名字的小表弟,我感觉我也老了”。电影的主要人物,都深陷在一段三人关系中,爸爸妈妈和阿瑞、婷婷莉莉和胖子、阿弟云云和燕燕,由此而来的,是陷入在关系中的迷茫、困惑。八岁的洋洋则成为了影片中的一个懵懂特例,被女孩欺负了就拿气球吓回去,一本正经的在课堂上跟老师争辩真理,他的生活并不完美而顺利,可在洋洋脸上我们似乎看不到属于成年人的困惑。但是随着表弟的降生,也意味着洋洋将不断长大。周而复始,人类不是活在物质的贫乏里,就是活在精神的困惑中。
作为一部电影,《一一》主题指向并不清晰明确。但导演却有意通过人物台词给我们撕开了很多侧面。但我觉得其实戏剧性还是有些太强了,还可以更生活化,更客观。让电影的人物侧面与主题意味更加暧昧与丰富。当然,这样有可能我就完全看不懂了。运用台词自我解读电影似乎是杨德昌的一个特点,至少在我看的《独立时代》《牯岭街》《一一》中都有此特点。不过,这也符合电影主角的身份,“中产的高级知识份子、精英阶层家庭”。又或许也指向了一个更传统的命题“听过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就像那个看似懂得很多,曾经说出金句“没有一棵树,没有一朵云,是不美丽的”的美好少年,依旧将刀刃捅到了别人身上。就像他很瘦,大家依旧喊他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