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电影剧本
《约会》电影剧本
原作/金志轩、斋藤耕一
改编/石森史郎
导演/斋藤耕一
翻译/石宇
人物表
松宫萤子（犯人）
中原朗（被追捕的犯人）
岛本房江（狱吏）
山室刑事警察
押解中的犯人
1.地方上某一个小城市的公园
初冬。
晴朗的天空。
树木，叶子落了，树枝向天空伸展。
北风呼啸着吹过树梢。
在阳光照到的地方，这里那里，有推着婴儿车走来的年轻母亲，手里牵着小孩子的夫妻，肩靠肩坐在长凳上一动也不动的老年夫妇，带着狗来散步的青年人，没找到活儿干的雇佣工人，生意清淡的卖棉花糖的人……形形色色的姿态构成了这样一幅图画，好象我们在一幅沉静的西洋画中所见到的那样。
小孩子的尖锐的欢呼声。
一个足球在枯草上滚过来。
小学儿童健壮的脚追着它跑来。
滚动着的球停了。
在足球旁边，是一双栗色女皮鞋。
这是一位坐在长凳上的妇女——松宫萤子的脚。
追赶着球奔过来的孩子们，为了抢球在萤子面前互相推来揉去的乱成一团。
萤子的脸分不清是年轻还是年老，仿佛没有任何表情，就象一幅能乐（注1）用的面具一样。她的目光无心地望着那乱成一团的孩子们。
有个力气大的孩子把球夹在腋下朝刚才来的方向奔回去了。
孩子们走远了，这里好象不曾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重新恢复了一片沉寂。
萤子把大衣的领子拉起来，并使围巾露出一些，以便使人看得见，然后将双手插进衣兜里，依然坐在长凳上一动也不动。
然而，她那双眼睛却不停地朝公园的进口处注视着，眼神中显露出犹如祈祷般的期待的目光。
字幕。
继标题的字幕之后，职员表和演员表的小字幕在画面的一角出现，消失。
在这个期间，也有几个人物出现，后又消失。
导演的字幕。
唯有坐在长凳上的萤子一动也不动。
她的姿势没有改换，表情也无变化，只有那对眼珠始终闪烁着活泼泼的光，凝视着公园的进口处。
一个漫不经心地披着大衣的青年出现了。
……他踏着枯叶笔直地走过来。但是，他的脚走过萤子的面前便向一个坐在附近长凳上等着的年轻妇女走过去了。
由于失望，萤子的脸忽地歪扭了一下，但马上改变想法，为了等待将要出现的人，她又聚精会神地向公园进口处望去。
又有几个年轻人、成双的情侣、带着家属的人进来了……不久又出去了。
不知不觉，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变得很长了。
天空染得红红的……晚霞。
走出公园去的人越来越多。
最后，连个人影也没有了。
长凳上的萤子还是没有动。
暮色开始笼罩着萤子。
美丽的有晚霞的天空也褪了色，周围都快要黑下来了……
萤子独自坐在长凳上等待着，脸色象葫芦花一样地泛白。
一只蜘蛛从萤子头上的树枝拉了一条丝，飞快地落在萤子的眼前，它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的，但似乎还是紧紧抱住那条纤细的丝不放，努力挣扎着要往上爬去。
就象这只蜘蛛一样……萤子也抱着一线期待的心情，固执地在等待着。
没有疲乏的样子……一双眼睛闪耀着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强烈的光。
萤子的声音：……他，一定会来……一定会来看我的……那时也是这样……那时候也是……
萤子继续等待着，她的脸随着列车的汽笛声和列车猛进的隆隆声逐渐扩大到几乎占着整个画面。
2.冲破黑暗轰然向前奔弛的下行旅客列车
透过车窗露出来的灯光划着一条水平线……列车向北方驶去。
3.列车，车厢门口的过道（夜）
有几个要下车的旅客带着怕冷的表情从车厢里走出来。
列车的速度降低了……传来了扩音器报告站名的声音。
列车靠站了。下车旅客的脚刚踏上站台，又有几个乘客的脚不慌不忙地上车。
这里能够听到站台售货员叫卖茶水和盒子饭的声音，看来是个地方城市的车站。
通知开车的铃声响了。
广播员通知开车的声音。
男人的脚在站台上奔跑过来。它刚跳上车厢门口的过道处，车门跟着就关上了。
列车开动。
男人的脚走进车厢去。
4.车厢里（夜）
男人的脚在通道上走来。
它停了一下……但又走起来。
脚步又停住了，一个身子沉重地在一个空座位上坐下。脚上的皮鞋尖碰到了对面座位上的一个妇女的栗色皮鞋。
那双女皮鞋避开了男人的皮鞋尖。
在女皮鞋旁边，有一双落后于时代的低跟皮鞋，看上去样式虽然老却是既坚固又实用。
从附近的座位上，传来了笑声。
那边是四个登山打扮的年轻人。围坐着正在玩麻将牌。高兴的欢呼声，悔恨的喊叫声，此起彼落。
这边是一个旅行团，占住了车厢的一角——大概都是些农家的主妇们吧……张开嘴来可以看到黄金或白金的全口假牙，她们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吃个没完。
发着耀眼的闪光的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嘴，狼吞虎咽的嘴。有个少年的脸仿佛钦佩似地看得出神。
好象是带家属的一家人。母亲露着丰满的胸脯在给吵闹的婴儿喂奶。
父亲让二三岁的幼儿坐在膝上，可是这孩子一点儿也不安静，把罐头果子汁弄翻在裤子上，父亲慌慌张张地拭着。
***
幼儿扑在父亲的胸怀里睡着了。
少年伏在父亲的一个膝上睡着了。
婴儿和母亲也都入睡。
农家的主妇们散漫惯了，半开着镶有全口假牙的嘴睡着。
原来在打牌的四个人，也把身子互相挨靠着睡熟了。
穿着实用的低跟皮鞋的——这是一位中年妇女的脚。她伏在坐椅的扶手上快要睡着了，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吓了一跳，睁开眼睛朝隔壁瞅了一眼……可是眼皮重得很，终于垂下头睡着了。
窗外……从交叉而过的列车窗口射出来的灯光，断断续续地朝着后面飞去……又是一片黑暗。
窗玻璃上映着女人的脸……这是萤子的脸。
一双清澈的眼睛象是无心地望着黑暗的窗外。
旁边的中年妇女——岛本房江，她的眼睛好象在偷看萤子的脸。
萤子把脸转向房江。
房江闭上眼睛，佯装睡觉。
萤子依旧毫无表情地将眼光移向别处。
对面座位上，刚才上车的男人把翻开的报纸盖在脸上睡着了。
——列车奔驰的单调的声音。
好象快到停靠站了，通道上有二三个下车旅客朝着车门口走去。
——停车。
车门打开了，外面的空气朝着车内吹了进来。
萤子对面的男人蒙在脸上的那张报纸，忽地被风吹得象要飘下来。
萤子赶快伸出手来把它按住，从头上取下一个头发夹子，把报纸夹在男人的大衣领子上。
大概是睡熟了吧，那男人一动也不动。
轰隆……列车开动了。
重新回到了只有列车行驶的单调声音的世界。
萤子靠在窗边，闭上了眼睛。
——列车行驶的声音。
看来象是睡不着，萤子又睁开了眼睛。
无心地对着遮盖在男人脸上的报纸看了一下。
她的视线却在一点上盯住不动了。
——报纸的一小段记事。
女姘头杀害粗暴的丈夫
目不转睛的萤子脸上忽地浮现出一片阴影。
她犹如被它吸引住了似地凝视着。
杀害粗暴的丈夫
萤子把睁大眼睛望着的目光移向别处。
眉间刻印着痛苦难受的神色。
——列车奔驰的响声。
映在窗玻璃上的萤子的脸。
萤子的脸紧紧地歪扭了一下，她仿佛是想抹掉映在玻璃上的脸影似的，用伸开着手指的手掌把玻璃拭了又拭。她把脸转向别处。
房江却恶意地转动着眼珠，目光锐利地直看着萤子。
萤子悄俏地又把脸转向窗子。
不知为什么，映照在窗玻璃上的脸影却总是显得那么悲惨。
“嘟——”响起了一声刺激神经的汽笛。
5.拖着很长的汽笛声向前飞驰的夜行列车
虽然是在黑夜里，也认得出这是在沿着海岸线飞驰。
日本海海面上汹涌地起伏着灰色的怒涛。
6.夜行列车，车厢里（夜）
睡不着的萤子的脸。
一只可口可乐的空罐子当啷啷地滚到她的脚底下来。
萤子低头望着它。
7.与可口可乐有关的映象，例如——
可口可乐的空罐……漂浮在水面上。
这是都市中的低洼地区，淤塞的脏水沟。
频繁地交错着来往的车声。
孩子们的笑声。
喝着可口可乐的孩子们。
在他们附近，一个贫穷的女孩子瞪大着眼睛望着他们。
8.夜行列车，车厢里（夜）
萤子的脸。
横倒在地下的可口可乐罐子。
萤子用脚尖想把它竖起来。
哗啷一声，空罐子从鞋脚尖滑出去，朝后边的座位那里滚过去了。
单调的列车响声。
房江把两手放在扶手上，把头伏在手上睡着了。
萤子悄悄地站起来，离开座位向车厢门口的过道处走去。
9.夜行，车，车厢门口的过道（夜）
萤子走到过道处，把大衣的领子拉起来，然后靠在墙上。
火车的振动传达到她全身。
萤子茫然地向门窗外面望着。
黎明……可以看到天亮前的日本海。
萤子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香烟，叼在嘴上，又取出了打火机。
咯嗒！……咯嗒！……点不着火。
打了好几次……终于点着了。
放了心似地深深吸进一口烟，接着，在喷出烟雾的同时，筋疲力尽地叹了一口气。
烟寒在眼前逐渐扩展开去。
透过烟雾前面的车厢门窗可以看到房江严厉地注视着这边的脸。
房江的眼神里带有责难和威胁的凶气。
萤子目予转睛地回看着她，同时慢慢地把烟吐了出来。
房江不高兴地皱着眉头，定睛望着她。
夹在萤子手指中的香烟，烟灰已经积得很长，噗地断落下来。
轰隆轰隆的列车声在耳内不断地响着。
窗外一片漆黑——原来列车已经驶进隧道。
靠在窗上睡觉的萤子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列车驶出了隧道。
早晨的阳光趄地照进车内来。
刺眼的光线使萤子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眨巴着眼。
窗外，日本海在扩展。
冬天的大海象露着白牙的猛兽一般，激浪汹涌地翻滚着。
天空是这个地方独特的弥漫着灰色云层的冬天的天空。太阳光从云缝里斜照出来，仅使海洋上的一部分呈现着金黄色。
萤子几乎把脸贴紧在窗玻璃上，对这种光景看得出神。令人怀念的忘掉的记忆又重新被唤醒了似的，她的眼睛里闪耀着欢喜的光辉。
萤子瞪着的双眼渐渐湿润了。
车厢里——好象旅客都睡醒了，人声嘈杂起来。
萤子脸上的喜色消失了，又回复到了和原来一样的没有表情的能乐面具。
咔嚓——报纸发出了声响。对面座位上的男人醒了。他挺起身子，想把报纸拿下来。因为报纸是用头发夹夹住的，所以一下子被撕破了，露出了男人的脸。
是一张年轻的男人的脸……与其说是青年，不如说还带有少年的气味，那天真烂漫的神色真叫人吃惊。
男人——中原朗，发现了头发夹，于是把它从大衣的领子上拿下来，用健康的白色牙齿咬着，若无其事地把报纸揉做一团丢在座位底下。
萤子毫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中原用指尖把头发夹从嘴里拿下，直盯着萤子看。
萤子的表情没有改变，只是回看着他。
中原默不作声地把头发夹递到萤子的眼前。
萤子的眉毛稍稍动了一动。
中原仿佛催促似地再次把发夹递给萤子。
中原：这是您的吧？
萤子：（依旧回看着他）……
中原：（用手指着萤手的头）头发……您的头发有些散开了。
萤子的嘴边忽然出现了微笑。她一声不响地接过头发夹子，把垂落在耳旁的头发拢上去后用夹子夹起来。
中原微微一笑……
萤子不觉要跟着笑出来，然而马上又变成了能乐面具的表情。
中原脸上呈现着想说什么似的表情，但却张嘴打了个大呵欠。
萤子也不知不觉地跟着他打了个呵欠。但立即慌慌张张地用手指把嘴捂住，然后朝中原看了一眼。
中原露着牙独自笑着。这是一幅从内心发出来的极天真的笑容。
萤子也终于情不自禁地微微笑了起来。
房江板着面孔对这两个人看来看去。
中原盯住萤子的眼睛看着。
中原：真想看到您的笑脸……笑脸对您这个人更为合适嘛。
萤子：……
萤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重新出现了那种寂寞似的表情。并且把眼光离开了中原。
中原却一直盯住萤子看着。
他不住地抖着双腿，把一个胳膊肘撑在窗口边上，手掌托着腮颊，手指却不时地拍打着脸颊。牙齿不停地咬着另一只手的大拇指的指甲。中原一点也不安详。不断地抖着腿。
中原：有打火机吗？
萤子不声不响地取出打火机，放在中原面前的窗口边上。
中原拿出香烟来……是一盒漂亮的外国香烟。
用大拇指在盒底揿一下，就跳出一支烟来，中原把它叼在嘴里，然后把这支烟递给萤子。
不要……萤子摇着头表示。
房江心里气得慌，一直瞪视着他们的这些动作。
中原把香烟递到她的面前。
中原：请吧……
房江吓了一跳，忙把头向后仰着避开他。
中原：您也是抽烟的吧？
房江：（不由心头火起）我没这种嗜好！
中原：（以轻蔑的眼光）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带着黄色嘛，这不是尼古丁熏的吗？
房江狼狈不堪地马上把手藏了起来。
中原很感兴趣似地交替看着她们俩。
中原：你们是同伴吗？
房江仿佛想表示忽视萤子似地把眼光转向别处。
萤子也毫无表情地望着窗外。
咯嗒！咯嗒！……中原揿了几次打火机却点不着。
中原把打火机放在萤子的前面。
他掏出自己的打火机，咯嗒一声便点着了。
萤子惊讶地回看着他。
中原以笑容相迎。
中原：我在外国电影里看到，出身好的女士同不认识的男人是不说话的，对吗……
萤子：……？
中原：您和我已经通过打火机认识了……可不可以请您跟我说话？
他注视着萤子，以满不在乎的表情这样说。
萤子：……
看到他这样的厚脸皮，萤子觉得十分惊讶，用蔑视的眼光瞪着他。
中原：我……无耻吗？
萤子：……
中原：怎么不说话？您是哑巴吗？
萤子：……
中原：真可怜！
萤子：……
中原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萤子。他一边不发出声音而故意夸大地把嘴一张一合，一边用手指打着手势，想把自己的思想转达给她。他一会儿瞪大着眼睛，一会儿把嘴一张一合，手指如同打手语似地不停地挥动着……看上去确实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隔着通道的座位上，有个三四岁的女孩眨着眼一直在注视中原的动作。她一笑也不笑。
中原对她那双眼睛感到不安了。
女孩子的眼光还是没有从中原身上移开。
中原不由得停止了动作。
可是，女孩子依然还在盯着他看。
中原做了个鬼脸给她看。女孩子还是笑也不笑地回看着他。
中原忙碌地把嘴一张一合，不停地挥动着指头，做着和杂技中一样的种种表情给她看。
女孩子终于微微笑了一下。
中原象是获得了信心似地继续做着各种滑稽的动作。
女孩子忽然发出声音笑了起来。
中原放下了心似的看了一看这个女孩子。
女孩子：真象个傻瓜！
她说着，笑出声来了。
中原毕竟也觉得十分难为情。
眼睛朝着窗外的萤子，拼命压抑着自己，不让这种滑稽的样子引得笑出来，她的肩膀不断地抖动着。
中原不知该怎么敷衍局面，嗯哼地咳嗽了一声。
萤子终于压抑不住，噗地一声笑了起来，眼光不觉同中原打了个照面。
中原也朝她微笑着。
中原：俗话说，旅行要有个伴嘛。希望快活些啊。
房江始终顽固地板着面孔，咬紧嘴唇。
中原：上哪儿去？
中原：您不是个哑巴吧，因为我说的话您都能听见嘛。
中原拼命地想要使萤子开口。可是，萤子却只把眼睛盯住他看着，没有想开口的样子。
萤子：……
中原：您跟我说话，会觉得吃亏吗？
萤子：……
中原：或者是懒得开口吧？
萤子：……
中原：您是不是中学的老师？……不对吧？
萤子：……
默默无言——
只有列车行驶的单调乏味的响声。
中原的指尖不时神经质地轻叩着窗玻璃。
萤子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中原：对您有影响吗？
萤子：（直视着他）……
中原：可无聊啦！能不能跟我说说话？
中原还是一直在抖着腿。
房江心里焦躁，毫不客气地用责难似的锐利目光看了他一眼。
中原也回看着她。
中原：您知道不知道，据说抖腿是母亲的遗传哩。
房江：……
她歪扭着嘴唇，把眼睛朝别处看。
10.XX车站站台
戴着一只手铐的手腕——但用雨衣覆盖着。
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大概是个暴力团的首领之类的人物。他装腔作势地显出一派目中无人的高傲的态度。
另一只手铐戴在一个四十来岁、穿着灰暗色便衣的刑事警察的手腕上。
另外一个年轻的刑事警察跟在他们后面。
中原用双手捧着茶水和三个盒子饭跑过来。
他撞在正要上车的押解犯的胳膊肘上，哗啦一声，茶水弄翻在押解犯那套用高级料子做的西服上。押解犯勃然大怒，向中原瞪了一眼。
中原看到从雨衣下露出来的闪着亮光的手铐，便露骨地以嘲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并且好象瞧不起他似的抢先上了火车。
11.瞠目而视的萤子
僵硬的面孔——
12.奔驰着的列车里
押解犯——雨衣下面的手铐露着亮光。
萤子仿佛想闭上眼睛似地把脸朝向旁处。
她那白白的项颈上起着鸡皮疙瘩。
中原凝视着萤子。
刑事警察和押解犯在通道上朝着萤子他们的方向走来。
旅客们好奇的视线一下都集中在这些人身上。
这一行人在和萤子她们隔着一条通道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手铐一闪一闪地发光。
13.萤子的眼睛
14.萤子的回忆
手铐紧紧地铐上白色的手腕。
从狭窄的公寓楼梯上，被刑事警察拖着下楼来的女人——萤子……看不见面孔。
她被一群拥挤不堪的瞧热闹的人推挤了出来，然后被塞进了警备车。
警备车的警笛声——
15.奔驰着的客车里
萤子把僵硬而苍白的脸朝向窗外。
中原毫不在乎地注视着押解犯。
押解犯显出一副凶恶而愤怒的神色回看中原。
中原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依然是那种嘲笑的姿态。
押解犯：……俺可不是给人观看的东西！
他瞪着眼，大声叫喊起来。
中原：噢，我还以为你得到了勋章哩！
年轻的刑事警察：喂，你！
他对中原表示警告。
年纪大的刑事警察在安抚那个嚷嚷着的押解犯。
萤子把脸转向中原，用强烈得令人害怕的目光注视他。
中原拿了一个车站上买的盒子饭递给萤子。
萤子没有去接它。
拿着吧……中原又一次地催促着她。
不要……萤子把头摇了一摇。
中原一声不响地把盒子饭放在萤子的膝盖上。
接着又拿了一盒递给房江。
房江只瞥了一眼。
中原：因为我觉得独自一个人吃没味儿嘛。如果您不想吃，把它丢掉也行啊。
说着，把饭盒放在房江的膝上。
中原急忙用双手解开饭盒外面捻紧着的绳子，打开了包装纸。
中原：吃饭啦！吃锯啦！
他说着，用显得很健康的雪白的牙齿啪地一声劈开了木筷子，就此开始吃起来。他拼命把饭和菜往嘴里塞，食欲非常旺盛。
他吃饭时那副样子，简直就象小学生在郊游时吃盒子饭一样，从心底里感到快乐。
萤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接着从手提包里拿出零钱钱包，把两百日元硬币放在手掌心里，送到中原面前。
中原：……？
萤子：这个饭，我吃。
中原：（脸上忽然泛现出光辉）您……
因为嘴里塞满了饭，简直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中原赶紧把饭咽下去后说：
中原：您！终于开口啦。
萤子：不能白吃您的嘛。
中原用领取奖金的手势，把钱收下来。
中原：如数收到……您真严格……
房江也从手提包取出蛙嘴式小钱包，拿了一百元、五十元和十元的硬币一共两百日元递给了中原。
中原装得特别恭敬的样子，用手掌把钱受了下来。
中原：两百日元，一点儿没错……
他轻轻点头回了一个礼，心不在焉地把硬币塞到口袋里，重新又吃起饭来。
萤子打开包装纸……也吃起来了。
房江文雅地用着筷子，她也吃起来。
中原抬头望了萤子一眼，又说话了。
中原：好吃吧？
萤子：……
中原：真白呀！
中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萤子的手指。
萤子：（显出诧异的神色望着中原）……？
中原：我是说您的手啊。
萤子：……
中原：您的手指真漂亮。
萤子不由得想把拿着筷子的手指藏起来似的紧紧地把手握起来了。
中原：您是不喜欢劳动的吧？
萤子：？……
中原：我母亲的手指既短，关节又粗，总是生着冻疮或皲裂。她那双手真能干哩……看到有着又细又白的手指的女人，她就说：象那样的女人，你可得小心啊，那种手是会骗男人的呀。
萤子：（目不转睛地回看着他）……
中原：可是，我总是追求那种有着又白又细的手指的女人哩……妈妈说的话倒是没错啊。
说罢，微微地笑了一下。
萤子的嘴唇角上露出一丝笑意，但她立即又板着严肃的面孔，默不作声地继续吃饭。
房江也一声不响地吃着。
中原：阿姨！您几岁？
房江使着筷子的手颤动了一下，停下不吃了。她以锐利的目光瞪了中原一眼。
中原：我是说，您今年几岁啦？
房江：……
中原：忘了吗？连自己的年龄都……
房江：（感到气愤起来）……
中原：噢，对啦……您觉得问女性的年龄是不礼貌吧……
房江把脸朝向别处，又动着筷子吃饭了。
中原：我母亲也象您一样，吃起东西来前面的牙齿咯吱咯吱地响着，真的一模一样啊。
房江正要吃的时候，听他这么一讲，手便完全停下来了。
中原：是啊，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我那个母亲看到了总是要发脾气的……看来，这位阿姨也是要发脾气这类的人吧。
他面带笑容，一边说着一边郑重其事地用包装纸把空了的饭盒子包起来，用绳子扎好后就丢到座位底下去了。
正在吃饭的萤子和中原的视线相遇。
中原：请慢慢吃吧……
萤子以笑脸相迎。
房江停下不吃了，急急忙忙地把饭盒子包起来。
中原以轻蔑似的眼光看着她。
16.XX车站
是这个地方上的一个中心城市。
列车徐徐地进了站台。
17.旅客车厢里
刑事警察和押解犯从座位上站起来。
中原脸上又露着嘲笑望着他们。
萤子与其说望着押解犯，不如说是在凝视着这个中原。
押解犯人的一行在旅客们集中的视线中向车厢门口走去。
那犯人还是装腔作势地没有改变那种傲慢的态度。
中原故意用力地向他吹了一声口哨。
中原：再见！
并且象瞧不起他似地挥动着手指。
押解犯回过头来瞪着眼睛，刑事警察一边安抚着，一边推着他下车去。旅客与他们交错着上火车来。有一群年轻的姑娘走过来找座位。
中原有意咳嗽一声，引起了她们的注意。一个少女发现了中原旁边的空座位。
少女A：这儿，没人坐吗？
她是一位可爱的少女。
中原：嗯……
少女A坐了下来。
这时，有个老太太两手提着行李，东倒西歪地走过来。
少女A：请坐吧！
少女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对不起你啦！
老太太把行李噗咚一声放到座椅上。
中原心里发闷。
萤子把脸转向别处笑着。
中原：老太太，这个行李要放上去吧？
中原站起来爽利地把行李放到网架子上。
老太太：谢谢你的好意！
窗外的景色不断向车后移动。
笑着的萤子和中原的视线相遇。
中原显得难为情似的，拿出香烟叼在嘴里，然后望着萤子并请她抽烟。
萤子也盯着他，伸手拿了一支。
中原点上打火机后向她递过去。
萤子点燃了纸烟，但眼睛依旧盯着他。
中原给自己的纸烟点了火，关熄了打火机。
中原：上哪儿去？
萤子：……
中原：我没听清楚哩。您说是上哪儿？
萤子笑了起来。
萤子：遇见您这样厚脸皮的人，我这还是第一次……
中原：厚脸皮，我？
萤子：我上男鹿。
中原：男鹿？
萤子：是这个列车的终点站。
中原：真巧啊！我也是要上那里去。
萤子：……
中原：您不相信是吗？从您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
萤子：那倒不一定……
中原：不！您是在怀疑……您认为，我是顺着您的话才这么说的。
萤子：……
辨不清中原是正经的还是假装的，萤子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中原便从胸前的衣袋里取出火车票，用指尖夹住，递给萤子看。
——到男鹿去的车票。
萤子：（看了一下车票）……
抬头又凝视着中原。
中原：偶然坐在同一趟列车上，又偶然要到同一个城镇去……这简直象一出电视剧，（笑了一笑）不过，我并不喜欢那种玩意儿。
萤子：……
萤子把视线从中原身上移到窗外去。从侧面望过去，她的脸上显露着一种左思右想的寂寥感。她那夹在指尖上没有吸的烟卷，火早已灭了。
通道上的姑娘们，喋喋不休的很热闹。
中原却看也不看她们，一直凝视着萤子的侧影。
18.男鹿车站站台
站名的标志。
列车徐徐地进站来。
旅客们下车。
中原跳下火车：感到寒冷似地把大衣的领子拉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望着。
萤子还没有下车。中原缓慢地走起来。
19.车站前面
从检票口出来的旅客们，来到车站前的广场上，有的向右有的向左地散开了。
眼前望到的是在灰色的云层笼罩之下的北国地方的一个捕鱼城市。
萤子走出车站。刹那间停下脚步，想要朝出租汽车处走去，后来似乎是改变了主意，象是要穿过广场似的向前走着。
正在车站打公用电话的中原，放下听筒便缓步向萤子走去。
萤子毫不踌躇地快步向前走着。
中原以小跑的步子追赶上去。
中原追上萤子后，便踉她并排着走起来。
萤子：！……
萤子吃了一惊，朝他看着，眉间忽地出现了困惑的阴影。中原却是毫不介意的样子，脸上浮现着没有顾虑的微笑。
中原：你是这个城市的人吗？
萤子：……
中原：因为你走路的样子满有自信嘛。
萤子：……
中原：可是，又不象是去找人的样子。
萤子：您这些话，真象是夜摊子甩看手相的人说的。
中原：那是您的背影所告诉我的嘛。
萤子：……
中原：我可以跟着您去吗？
萤子：（把脸朝后头看）……
在她视线所至的地方，房江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似地站着。
中原：因为晚上以前我没有事儿，独自一个人在不熟悉的街上走感到有些害怕哩。
萤子：感到害怕？……您会……
中原：也是为了诱发您的母性本能啊。
萤子：……
萤子默不作声地走起来。
中原：请您不要为难的样子……如您有为难的时候，我会帮您忙的。
萤子：我不该给您夹那一张报纸。
中原：这有什么关系呢……在这不熟悉的城市里，一个人孤单单的，真叫人感到寂寞啊。
萤子：……
中原似乎觉得很稀奇的样子，一边环视着周围，一边走路。
萤子拐了个弯。
中原走过头以后才发觉，急急忙忙地赶回来追萤子。
20.一条热闹的街道
繁荣的地方城市——
在这一片热闹景象中，萤子一边走，一边东看西看。
点缀着街道的招牌、彩牌坊、装饰品和招贴画，等等，等等……萤子的脸……表情……不停地向前走着的脚。
中原在萤子后头感到有趣似地跟着。
街道的拐角上——
房江和萤子面对面地站着说话。
房江一边看着手表，一边对萤子说着什么。
萤子默默地点头听着。
中原藏在离她们不远一个有遮掩的地方，暗地里偷看着这两个人。
萤子同房江告别后走了。
中原追上去。
萤子和中原在拥挤的人群中走去。
中原：看来，那个阿姨是您的同伴啦。
萤子：……
中原：她是什么人？
萤子：……
中原：您……为什么老是不说话呀！
萤子：（一味淘气似地）她是看守我的人哪。
中原：（大吃一惊）看守您的？……怎么，难道您是一个需要驱虫符的小姐吗？！
萤子：……
中原：（笑着说）或者您是想抢劫银行的吗？！
萤子：……（笑）
中原：她说过我什么没有？
萤子：什么也没说。
中原：是吗？……
萤子：您放心好啦，因为她对我是信任的嘛。
中原：……
萤子迅速地走去。
中原慌慌张张地赶上去。
21.花店附近的街上
萤子没有改变步伐，一直向前走去。
中原同萤子肩靠着肩，一边看着街上的景色，一边跟着她走。
萤子走进一家面向街道的铺子里去。
是一家卖花的铺子。
中原停下脚步，眼睛朝店内窥视着，手从衣袋里掏出了香烟。烟卷没了，把香烟壳子揉成团想扔在地上，后来还是把它扔到了路旁的纸篓里，于是朝附近的香烟铺子走去。
萤子抱着花束走出来。
中原催促着卖香烟的老婆子。
老婆子一次又一次地舐着指尖数着一千日元纸币的找头。
中原心里着急了。好容易等到数完，把找的钱一把抓起，拔脚便追赶萤子去了。
22.市镇的尽头
抱着花束的萤子默默无言地走来。
中原一边吸着烟，一边跟着她走来。
23.山麓下的古刹，院内
中原在等着。
萤子从住持僧的居室走出来，向老僧鞠了个躬，便朝着山的方向走去。
中原想立即追赶萤子，但转过身来向伫立着的老僧低头行礼，然后才急忙追了上去。
24.山坡上的小路
抱着花束的萤子踏着小路上山去。
中原气喘吁吁地跟着。
25.墓地
墓地是在半山腰里一块面积狭窄的地方。
角落里立着用白木新制成的塔形木牌。
萤子走到它的跟前便站住了。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墓碑。眼眶里象是干枯了似的，眼珠一动也不动。
中原诧异地站在她一边看着。
萤子脱下大衣，把花束供在墓前，从手提包里取出了用手帕包着的线香。
中原拿出打火机，咯嗒一声点燃以后递给萤子。
萤子：谢谢您！
萤子文雅地表示谢意。她把线香点燃以后，便要直接放在木牌前的地面上。
中原：稍许等一等！
中原从附近的墓碑前拿了一个插线香的架子过来。
中原：借用它一下吧。
说罢，将它放在木牌前。
萤子表示感激似地望了望中原，把线香插在架子上……然后蹲下来，低头合掌。
中原站在她的背后看着。
一股冷风吹过，头顶上老树的枝叶沙沙作响。
萤子仍旧合着掌，动也不动。
中原也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萤子好容易才把头抬了起来……脸颊上流着一行发光的眼泪。萤子擦也不去擦它，便动手拔着木牌周围的枯草。
中原大衣也没有脱就帮着她一起拔草。
萤子一边拔草，一边不住地流着眼泪。
中原不时悄悄地望着萤子，但踌躇着不敢跟她说话。他一边拔着草，一边干巴巴地说。
中原：您……也是个不孝之子啦……
萤子：……
中原念了一下记载在木牌后面的文字。
中原：松宫角子……是您的母亲吗？
萤子微微地点了点头。
中原把拔好的枯草搂在一起，然后扔在墓地的角落里。
萤子把刚才包线香的雪白的手帕递给中原。
萤子：虽然有线香味……请将就着擦一擦手吧……
中原：不，该您先擦一擦眼泪……
萤子忽然注视了一下中原，把身子一转，背向着他就用手帕擦着眼泪。
中原把大衣的下摆翻过来，用衣里漫不经心地擦着弄脏的手。
萤子：……
萤子看到这种情形，心里感到十分惊讶，不知说什么好。
中原：请让我也叩拜一下……可以吧？
他不等萤子的回音便在木牌前蹲下来了。
萤子：……
萤子对这个不可思议的、虽然不大了解却也无可埋怨的男人，从上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中原双手合掌，眼睛凝视着木牌。
中原：墓地这种地方，从孩子时候起，我就最不喜欢啦……
萤子：？……
中原：这并不是说，我害怕鬼魂啦、幽灵啦什么的，可是，总觉得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地方……
萤子：那，您为什么要跟着来呢？从买花的时候起，象您这样机灵的人嘛，恐怕已经发觉我要到哪里去吧……因为这不是带去探望病人的花束嘛。
中原：我从来没有去扫过墓，所以想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萤子：……
中原啪、啪地用手拍了两声，然后站起来。
萤子：两手相拍，只有拜神的时候才这样的呀。
中原：人死之后也要成为神吧。
萤子：说的也是……
中原：变成神，变成佛，死了以后也还是够忙的哩。
萤子：（苦笑）……
中原：我母亲也是这样长睡着哪。
萤子：是吗？……不过，您不是说没有扫过墓……
中原：恐怕，早已经死了。可是，不知道在哪里死掉的……准是被扔在一个无人祭祀的墓地里啦。
萤子：……
忽地用可怜他的眼光望着他。
萤子：您的父亲呢？
中原：我没看见过……而且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萤子：是吗？……也跟我一样……
中原：啊，所谓私生子吧……您也是。
萤子：……
中原：您之所以会有这样一副刚强的脸，恐怕也就是这个缘故吧……无缘无故受人欺负，遭到各种歧视……为什么会遭受这种境遇，我小时候是不能理解的……不过，正因为这个缘故，打起架来从来不会输给别人。
中原露出白色的牙齿笑了起来。
萤子却没有笑。她默不作声地听着。
中原：然而，我之外还有一个小孩也那样受人欺负……他的父亲是个朝鲜人……都是受人欺负的小孩子，所以我们俩可要好啦……每次见面的时候总是互相约定：长大之后就上美国去……看来在孩子心目中美国是个极美的地方吧……虽说在人种差别这一点上，没有比它更严重的国家啦……
萤子：现在，那位朋友呢？
中原：已经死啦，他自杀了。
萤子：自杀……
中原：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女人。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孩子，但是双亲都极力反对……理由不说，您也明白吧。
萤子：……
中原：那个女人也……跟在他后面死了。肚子里已经有小鬼啦……这个家伙是个幸福的人，直到现在我还是这样想啊。
萤子：……
她皱着眉，脸色暗淡地带着悲伤的表情倾听着。
中原诧异地凝视着她。
萤子把眼睛朝向别处，拿起大衣便走起来。
中原也默默无言地跟着。
萤子停下步，仿佛要告别似地回头看着木牌。
白颜色的塔形木牌在冷冰冰的寒风中立着。
萤子又走起来。她不再回头，只是慢慢地向前走去。
老树的枝桠被风刮得沙沙作响。
26.市内的马路
交错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
交通量很大。
竖着大衣领子的萤子在人行道上走过来。
稍许后面跟着中原。
萤子回头向中原说着什么。
看来是要告别了。
萤子下定决心又走起来。
中原在后头继续跟着。
离远些的地方，有一双神色凶横地看着他们两人的眼睛……就是房江。她一直目送着他们。
27.海港
铅色的天空、铅色的大海。
海鸥和船只。
28.海港附近的贫民街
矮小的房屋密集排列着的地区。
29.贫民街的小巷
一条狭窄的小巷，房屋挤得紧紧的，这里整天见不到阳光，非常潮湿。
萤子的栗色妇女皮鞋走过来。
二三步后面跟着的是中原的脚，避开泥泞走着。
一群小孩子发出欢呼声，挥动着小木棒奔跑过去。
泥水飞溅在中原的裤子上。
中原憎恶地目送着他们远去。跟着又追赶上萤子。
萤子向一个站在屋门外的主妇打听着什么。
30.某一家门前
萤子来到这家屋门前。
眼看快要倒下的屋檐下的前门柱子上，挂有一块名牌：
村井晋吉
萤子抬头看清楚后，便想打开前门，但很不容易打开。
萤于：请问，有人在家吗？
萤子使着劲，好不容易才把前门拉开了。
——没有人回答。
萤子：家里没有人吗？
“谁啊？”
从里边传来了一声男人的粗野而低哑的嗓音。
杂乱不堪的房间，从外边全看得见。
萤子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封封着的信。
里屋的纸糊拉门被打开了，眼前出现的是村井晋吉，这个穿―身邋遢的单衣、胡子也不剃的人，一边整理着胸前衣领，一边走出来。
村井：你是谁啊？
萤子：这是……加代姐要我……
村井：加代？
村井毫不客气地朝萤子瞪了一眼，显然为难似地受下了那一封信。
萤子：……
村井：……
对话就此中断，出现了一片扫兴的气氛。里屋象是还有人……可以看到一个只穿着一件长衬裙的女人的背影——
萤子转脸用责难似的眼光朝村井看了一眼。
村井那厚颜无耻的表情却毫无变化。
村井：别的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请你回去吧，我可没有空哩。
萤子：有什么要带给加代姐吗？
村井：什么也没有！
他把那封信仿佛不屑一顾似地扔到了橱柜上。
萤子：我……告辞啦！
萤子从前门出来，显得心情很难过的样子。
31.狭窄的小巷
萤子的脚不停步地走去。她的背影渗透着充从发泄的愤懑。
中原盯住她望着，急忙追上去。
32.海港——小公园
黄昏。
萤子和中原肩并肩地站着。
中原：不是您的他吧？
萤子：男人，都是那样的呀！
中原：这要看什么人嘛。
萤子：我不相信，什么都不能相信……
中原：是因为受了男人的骗吗？
萤子：不仅如此呀……事情可多着哩……有生以来这三十一年里……
中原：只不过活了三十一年，您就这样夸大其词啦。
萤子：（使劲瞪一眼）……
中原：您不能相信什么呀？……
萤子：……
中原：要是到了人不能相信人的时候，这世界可就完啦。您也完了……因为您不也是人吗？
萤子：不！不是人，我己经不是……
中原：什么？
萤子：是一具尸体！
中原：尸体？……您已经死了吗？
萤子：是的……
中原：不对！这说法可不对！
萤子：怎么？……
中原：至少依我看，不是死了，只不过是您作为一个人，身体里的血睡着了。
萤子：……
中原：让我来给您唤醒它……明天还可以见面吗？
萤子：明天？
中原：咱们见见面吧。
萤子：我要坐下午三点的火车回去啦。
中原：那就正午……再见一次面吧！
萤子：不行啊！
中原朝市街方面环视了一下。
中原：中午十二点钟，准时到那边可以看见的那一家饭店的休息室去……一定要来。
萤子：（有点为难似地把头摇了一摇）……
中原：中午十二点……
萤子：（想要说什么）……
中原：（打断她的话）我真想见一见您，再一次！
萤子：（回看着他）……
中原：（热情地回看着她）……
萤子微微点头。
中原依旧凝视着她，问道。
中原：您的名字，我还没问过哪。姓松宫……名叫什么呀？
萤子：叫：凯依柯。
中原：凯依柯？怎么写呢，是用汉字写的吧？
萤子：是的……
萤子想用手指写给他看。
中原：稍等一下……凯依柯……是恩惠的惠和小孩子的子吗？
萤子摇摇头。
中原：那么说，是敬启者的启吧？
萤子还是摇头。
中原：也不是？……那是不是上下两个土字的圭？瞧，不是有位名歌手也叫……
萤子：我说不对嘛。
中原：这个字再加个人字旁的佳，或加木字旁的桂，也都念凯依……全都不对吧？
萤子点点头微笑着。
中原：我知道啦！不是有个字在有喜事的时候要用的，是这么写的……
他一边用手指复杂地比划着，一边说。
中原：也就是庆应大学的庆字……
萤子：不，是萤火虫的萤字。
中原：萤火虫？
萤子：（点头）……
中原：是萤光灯的萤字吗？
萤子：对……
中原：嗯……多可爱的名字哬。原来是萤火虫的萤字……用得多活啊！
萤子：我也很軎欢哩。
中原：是母亲给您取的吗？
萤子，大概是。
中原：您的母亲，不很有些诗人的感情吗……萤火虫……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萤火虫……已经有好几年没看见啦。
萤子：我也是……这世上还有萤火虫，我早已忘啦。
这里那里的萤光灯开始亮了。
坏掉的萤光灯刺眼地忽亮忽灭。
中原：它使我们回想起萤火虫来。
萤子看着，发出了微笑。
中原看了着手表。
中原：那就明天……
萤子：嗯……
中原取下手表便把它戴在没有戴手表的萤子的手腕上。
中原：这是自动的，用不着上发条……别忘啦，十二点……
萤子：（点点头）……
中原也点了点头，猛地转过身便奔跑了起来。忽地又停下步，回过头来朝萤子微笑了一下。
萤子也朝他笑了一下。
中原显出完全放下心的表情，跑着远去了。
萤子伫立不动，一直目送着他。
响着皮鞋声音走过来的人影……房江。
33.大海
黑夜降临的北方大海。
没有人影的码头。
34.男鹿市街的夜景
35.码头（夜）
夜雾弥漫中渗透着萤光灯的亮光。
冲破黑暗的夜雾传来了船上的汽笛声。
36.仓库街（夜）
夜雾笼罩。
雾中的汽笛声。
远景——有三四个人影……象是在说话……一动也不动。忽然间，其中的一个男人拔出刀子，刀子在黑暗中闪了一闪。
男人们的影子纠集在一起了。
接着，突然分开来了。
人影象互相瞪眼敌视着一般，双方对峙。
雾中的汽笛声。
37.男鹿警察署的门口（夜）
黑暗中，室内的灯光从正门露到外边，只有照到灯光的地方明亮。
有一个穿着旧雨衣的、个子并不高的中年男人（刑事警察山室）走进了警察署。
此外再也见不到人影，四周寂静无声。
38.繁华街（早晨）
化妆的广告队热闹地吹着喇叭、敲着锣鼓在街上游行。
活跃起来的市街。
39.拢岸处（早晨）
早晨捕鱼回来的渔船在卸货，象在战场上一般又紧张又忙碌。
干活儿的人们。
装箱的鱼。
把货物运走的卡车。
40.破旧的旅馆的门前
萤子从旅馆里走出来，房江跟着。
房江絮絮叨叨地对萤子说着什么。萤子似乎低着头，一声不响地听着。不久就转身走了。
房江目送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在后头跟着走去。
41.街上
房江的脚停下来了。
原来在前面走的萤子进入了一家化妆品商店。
房江惊讶地站立着。
萤子从店里出来，把买来的一个小包放在手提包里，又向前走去。
42.手表——指针指着十二点
43.XX饭店门前
萤子站定，看了一下手表。然后抬头向饭店望了一下，便朝着正门慢慢地走去。
44.XX饭店，休息室
萤子走进休息室，朝周围看了一看。
沙发椅上……不见中原的影子。
萤子在一个靠里边的沙发椅上坐了下来。
有个穿着大衣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萤子朝他看了一下……心里感到失望。
他不是中原。
萤子站起来，穿过休息室到化妆室里去了。
45.XX饭店，化妆室
萤子进来，站在镜子前，从手提包里取出刚才买来的小包，里边出现了口红、粉盒和油脂一类的化妆品。
萤子向镜子里注视着。
眼角边显露着三十岁的妇女的皱纹。脸上的雀斑。
萤子开始对着镜子化妆。先打好底子……再搽胭脂……最后涂上了口红。
46.XX饭店，休息室
从化妆室出来的萤子，朝着休息室望去……
看不到中原。
成双的年轻男女走进来，手牵着手走进电梯里，消失了。
萤子把身子埋在沙发椅里。
电视机放映着滑稽乐队的演出节目。
萤子无心地看着。
47.电视节目的画面
是受人欢迎的滑稽乐队的表演。
大概是公开演出的节目，洋溢着观众的笑声。
演员越发精神饱满地热烈表演……越加滑出轨道，显得更滑稽，不时引得观众哄然大笑。
48.饭店的休息室
萤子笑也不笑地观看着。
演出结束。
中原还是没有来。
电视节目改换了人们喜爱的歌手的演唱。
年轻的女歌手用干渴的嗓子唱出了受到创伤的妇女的心声。
萤子仿佛被吸引住了似地凝视着，倾听着。
前门的门扉开了，不间断地有客人进来……可是，没有一个是中原。
把身体倚靠在沙发椅上的萤子。
***
大概是要举行结婚典礼吧——
沙发椅上坐满了盛装打扮的新郎新娘的亲戚朋友，有些人就站着闲谈。
走廊那边，人声嘈杂起来。
梳着高岛田发型的新娘、胸前戴着绢花的新郎和介绍人一起出现了。
围绕着新郎和新娘的是一片热闹的赞叹声。
萤子忽然情不自禁地用羡慕的眼光望着他们。
新郎、新娘和参加典礼的人都向走廊的那边走去了。
沙发椅上只有一个人……只有萤子孤单单地留了下来。
重新出现令人窒息般的长时间的寂静——
时钟……一点半的钟声响了。
前门的门扉依旧不动。
萤子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门扉。
49.在等待着的萤子的脸
重叠着出现时钟的钟面……时针指着两点钟。
50.饭店的休息室
沙发椅上的萤子在烟灰缸里把香烟揉灭了。
脸上浮现着与其说是焦躁不如说是自己嘲笑自己般的表情。
从正在举办结婚宴会的大厅里传来了一片热闹的来客所唱的民谣歌声。
***
时钟——两点半。
萤子忽地扭歪着嘴唇站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既悲惨又愚蠢，居然相信了一个偶然认识的过路的男人的话，特地前来等他……然而，她却也没有心情生气。
萤子耸起肩膀沮丧地向账房处走去。
51.男鹿车站前
出租汽车开到火车站停下。
萤子从车上下来了。
有个人影走向萤子……房江。
她仿佛在责难萤子迟到了似的瞪了一眼，然后把一张火车票递给了她。
萤子表示道歉似地垂着眼皮，一声不响地接过车票后，便跟着房江走去。
萤子不由自主地回头朝市街方向看了一下，在她的眼底里依旧蕴藏着期待似的光芒。
然而这也是一刹那间的事，萤子走进了车站。
52.XX饭店，前门
一个男人的脚推开前门，飞也似地奔跑着进来。
是中原。他飞快地朝休息室扫了一眼。
——没有萤子。
中原焦躁的面孔。
账房处的服务员招呼着他。
脤务员：您就是中原先生吧？
中原：？……
服务员：松宫萤子小姐……要我把这……
说着，把中原的手表递给了他。
中原：她人呢？其他还说了些什么？……再没有留下什么话吗？
53.男鹿车站，站台
上行的列车停靠着。
在车窗玻璃上反映出萤子的脸。
萤子离开座位。
54.客车的车厢里
看到萤子离开了座位，房江用责难似的眼光望着她。
萤子进入洗脸室。
55.洗脸室
镜子上映照着萤子凄惨地扭歪着的脸。
萤子从手提包里取出纱布，把口红擦掉……完全抹去了脸上的化妆。气愤渐渐变成了悲哀。
56.正在行驶着的出租汽车里
焦急得坐不定的中原。
把手表戴在手上……看了一下。
离三点只有三分钟。
57.火车站站台
从扩音器里传来了广播员报告开车的声音。
开车三十秒前的铃声响了。
58.火车站前
出租汽车停下。
可以听到开车的铃声。
中原从汽车一下来就奔进火车站里去了。
59.火车站内
时钟指着三点——奔跑进来的中原没有时间购实车票，他一个箭步穿过剪票处便朝着站台飞也似地跑去。
剪票员被吓得目瞪口呆。
60.火车站站台
上行的列车停靠在隔着线路对面的站台上。
——铃声响着。
透过列车的窗口看到了萤子苍白的脸。
61.火车站，客车的车厢里
萤子的脸上一下子充满了喜色。
铃声停止，响起了开车的哨子声。
啊呀一声，萤子睁大了眼睛。
62.火车站站台
中原朝线路跳下去，跑过轨道，跳上了上行列车的站台。
列车开动了。
跟着列车奔跑的中原，终于跳上了火车。
63.上行列车，车厢门口的过道
中原根本没想要使呼吸谐和一下，就气喘吁吁地朝着车厢里走去。
64.上行列车，车厢里
中原不停步地在通道上走去。
座位上的萤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渐渐走过来的中原。
中原也凝视着萤子，停住了脚步。
萤子的旁边坐着房江。
中原的眼睛里似乎完全没有她似的直盯着萤子看。急促的呼吸平静不下来。这又粗又急的呼吸犹如诉说着他对于萤子的恋慕之情。
萤子也怀着激烈的感动和犹如得救似的心情，向中原望着。
中原：我有话要跟您……
萤子：……
中原：请您来一下，到车厢门口……
萤子：……
萤子的眼睛里浮现着困惑的神色，悄悄地朝房江看了一眼。
中原朝房江看，这才发觉了她。
中原：噢……您还是在一起啊。
房江：（仅朝他瞪了一眼）……
中原：（来回地向她们俩望着）……
中原以强烈的目光定睛看了一下萤子，便转身朝着车厢门口走去。
萤子没有动。
房江瞪着眼睛在看萤子。
犹豫不决的萤子。
房江的眼睛。
萤子下了决心，站起来了。
房江：！……
房江抬头望着她，脸上现出了责难似的怒容。
萤子没理睬她，走上了通道。
65.上行列车，车厢门口的过道
中原闭着眼睛，使自己的喘息平静下来。
萤子打开车门，出现在中原面前。
中原睁开眼睛，凝视着萤子。
萤子也回看着他。
中原：为什么把手表留下来就走啦？
萤子：……
中原：是生气了吗？以为受了我的骗，所以……
萤子：……
中原：不相信吗……我说的话也……
萤子：……
萤子只是把头摇了一摇，依然凝视着他。
中原：在下一个车站，跟我一起下去好吗？
萤子：！……
中原：我想夺回让您等过的三小时啊。
萤子：（眉间出现了阴影）……
中原：下去吧！
萤子：我办不到嘛。
中原：由于那位老婆子的关系吗？
萤子：……（点了点头）
中原：原来……真的是……看守你的啊！
萤子：对不起您啦……我并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不过……
中原：不过什么呀？……究竟你干了些什么事啊？为什么要有看守的人跟着呢？
萤子：只是对于您……我本不想让您知道的。
中原：啊？……
萤子几乎以令人害怕的严肃认真的目光定睛看着中原。
中原也是认真地回看着她。
萤子：……
中原：……
两人都默不作声。
只有列车猛进的声音单调地响着。
萤子依然凝视着中原，终于开了口。
萤子：我……可是个囚犯啊……
中原：（并没有感到吃惊的样子，还是盯住她望着）……
萤子一边凝视着中原，一边象打开了水闸一般地说起来。
萤子：我是从XXX监狱请得了特别许可……去为母亲扫墓的……明天早晨八点钟以前就必须回监狱里去哪……那个女人是为了监视我而一同来的监狱的官吏……
中原：所谓模范囚犯吧……您原来是个优等生啊。
萤子：囚犯哪儿来的优等生啊？！
中原：是杀了人吗？……
萤子：（忽地把眼晴转向旁处）……
中原：我不好！……我倒不是想要窥视您的内心才这样问的……您是个初犯吧？因为我想，初犯就被关进监狱，这除了杀人犯是没有的嘛。
萤子：您还是不要缠住我的好！
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萤子想要回座位上去了。中原立即拉住了萤子的手。
萤子：（回过头来）？……
中原：我也感到有点儿奇怪……
萤子：什么？
中原：看！您的大衣……象您这样的人，对于时髦肯定是要比一般的人更敏感……可是这种领子的大衣……好象还是四五年前流行的吧？
萤子：……（以意外的表情凝视着他）
中原：那一天去找的男人，是和您在一起的女人的丈夫吗？
萤子：是的……自从她进了监狱以后，一次也不曾来探望过……她，现在有病哪……知道自己快不行啦，所以在死之前想要在离婚申报书上亲自盖个章……那一封信里是这样写着的啊！
中原：她已经感觉到丈夫另外有女人了吧……因为到了那样的地方，惟有那种本能的感觉会变得更加敏锐。
萤子：！……
默默地看着中原。
中原：（回看着萤子，苦笑）我也曾经在象监狱那样的地方呆过，所以知道嘛。
萤子：……
是因为说出秘密以后的安宁感吧，萤子的表情犹如摆脱了附体的邪魔一般，嘴边忽地出现了微笑。
中原也面带微笑在凝视着她。
萤子也朝他凝视着。
中原：——
萤子：——
闪闪发光的两对眼睛。
双方都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到一起去了。
中原的手按在萤子的肩膀上。
萤子的肩膀微微地抽搐了一下，却一动也不动。
两个人的脸仿佛互相吸引着似地挨近了。
萤子，呼吸困难地闭上了眼睛。
中原的手使劲抓着萤子。
这时候，哗啦一声车门打开了，出现了一男一女的高中生。
中原和萤子赶快分开。
那一对高中生转移到相邻的另一车厢门口去了。他们俩一会儿把手搭在肩上，一会儿抚摸着头发，一会儿手指缠住在一起……大胆地贴近脸，狂热地窃窃私语着。
萤子和中原扫兴地把身子靠在车厢板壁上，面对面地站着。
萤子不觉吓了一跳。
在车门那一边，房江瞪着眼睛在监视他们。
萤子：咱们回去吧！
中原：……
他脸上露着不满似的表情，点了点头便打开了车门。
66.上行列车，车厢里
突然车门被打开了，房江着急地站在门边。
中原故作微笑，朝着座位方向走去。
萤子似乎不敢碰到房江的视线，一下子溜过她的面前，踉在中原后面走去。
中原让萤子坐在靠窗边的座位上，自己也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
萤子多少显得有些困惑的样子。
房江走过来，象提出抗议似地直朝着他们俩看。
中原：您一个人坐，可以舒适一些吧！
说着，请房江坐到对面的座位上。
房江生气地在这个座位上坐下。
中原假装不理会，管自脱下了身上的大衣，揉成一团想放到网架子上去，后来一想，却把它放在膝盖上了。大衣的下摆盖没了萤子的右手。
萤子想把手伸出来，却不由得吓了一跳。
因为在大衣底下，中原把萤子的右手紧握住了。
萤子惊惶失措地看了一下中原。
中原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萤子也装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个人的手和手在大衣下边牢牢地握紧着。
房江瞪着眼睛，满脸不高兴地盯着两人看。
中原把身子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萤子也把眼睛闭起来。
大衣底下的手仿佛在探询着相互的心情似地使劲握着。
窗外流逝着海岸的景色——
窗玻璃上，滴滴达达……开始有雨点斜着打下来。
67.海岸边的道路（傍晚）
倾盆大雨。
还没铺上柏油的马路化成了一片泥泞。
自动卸货车的前轮陷入泥泞，空转着。
几个男人任大雨淋着，感到很为难的样子。
列车把地震得轰轰响，在路旁的铁路上急驶而过。
68.列车，车厢里
敲打着车窗的雨。
车内的灯亮着。
闭着眼睛的中原。
大衣下面，萤子的手仍旧被握着。
她眺望着变得黑暗的窗外，转过脸来看着中原。
中原发着轻微的鼻息，睡得很香。
由于列车的震动，大衣差点儿滑下来。
萤子慌忙把它拉住。可是，她的手忽地不动了。
大衣的下摆粘着一点一点的赤褐色的痕迹。
萤子的脸板得紧紧的，注视着中原的侧脸。中原依旧睡着。
萤子似乎想用手掌把那些痕迹隐藏起来似地使劲把手握起来，并悄悄地看了一下坐在对面的房江。
房江戴着老花眼镜正在看翻开在膝上的书。
萤子这才放了心，但不由自主地又朝紧握着的大衣上看。
萤子的表情变得又僵硬又紧张。
69.回忆A——慢动作的画面
忽然，鲜红的水滴在整个画面上溅开。
——血！
是从一个裸体的男人的胸部喷射出来的。男人伸开手指，向空间抓着。他的手也是鲜红的。
男人临终前的痛苦表情。他跺着脚。腿一软，就朝着地板倒下来。
一把被鲜血染红的水果刀……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手握着这把刀子站立着……是萤子。
她雪白的罩衫上点点地染着溅回来的鲜血。
——这一切都在完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展现。
70.回忆B
站在法院被告席上的萤子。
穿着法衣的审判官和检察官们。
不知什么缘故，他们都是没有面孔的，让人看了很可怕。
庭长正在宣读判决书……令人可怕的嘴唇光滑滑的，又红又厚。
从嘴的特写转换——
71.刑法第一九九条（杀人）
杀人者处死刑或处以无期徒刑或三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72.刑法第二〇〇条（杀害尊亲属者）
杀害自己或配偶的直系尊亲属者处死刑或无期徒刑。
——喀啷！监狱的铁门关上的声响。
73列车，车厢里
苍白而僵硬的萤子的脸。
中原显出诧异的神色在看萤子。
中原：？……
萤子回看着他，若无其事地故作微笑。
萤子：睡得可香哪。
中原：闭着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萤子：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
中原：什么？……嗯……喝得太多啦，因为遇上了好朋友……下雨了吗？
中原象要把话岔开似的，把眼睛转向窗外。
萤子敏捷地把大衣拉上来，以便把粘着污迹的地方遮盖在里边。
因为一只手仍旧被握着，动作相当困难。
中原感到惊讶。
萤子用嘴唇笑了一笑，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中原也眯着眼微笑了一下。
中原用空着的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在手里拨弄几下，取出其中的一支叼在嘴里，然后又挥了一挥，把跳出来的一支递到萤子的嘴唇前。
萤子：谢谢！
萤子意识到房江在旁，表示谢意后便用手指把香烟夹起来，然后叼在嘴上。
咯嗒！中原将打火机点燃后递了过来。
萤子使烟卷挨近火。中原先给萤子点，然后给自己点，接着就把打火机关熄。
这些动作都是在手握着手的情况下进行的。
房江瞪着眼睛看了一眼，但立即又把视线落在书上了。
中原还是微笑地看着萤子。
年轻的脸，显得那么天真，而且是无忧无愁的样子。不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想什么？真是个完全难以理解的男人……萤子盯住中原的脸看着。
中原：……烟灰……
萤子夹在指间的香烟，烟灰已经很长了。
萤子以嘴边的微笑回答他，轻轻地把香烟灰弹下，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中原：又想心思啦？
萤子：……
萤子摇了摇头。
中原把吸进的烟朝房江那边吐了出来。
紫色的烟雾逐渐扩展开来。
房江呛得不断地咳嗽，皱起眉头瞪了中原一眼。
中原：对不起！对不起！……喂，应该到车厢门口去抽烟才好！
他对着萤子这样说。
萤子有些慌张，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回看着中原。
中原：妨碍人家读书嘛……走吧！
说着便站了起来。
萤子：……
房江想要阻止似地朝着萤子看。
中原：阿姨，我们一起去喝杯茶吧！
房江：不要！
中原：那，咱们走吧！
他催着萤子说。
萤子在房江的眼神的压力下感到犹豫不决。
中原：走吧……
中原抓起盖在萤子膝上的大衣，把它放在座椅上，又硬催促着萤子。
萤子：（抬头望着中原）……
74.列车，车厢门口的过道
萤子转过脸来。
中原回看着她。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结合起来了。
大雨还在激烈地敲打着两个面孔对面的车门上的玻璃窗。
窗外已经很暗了。
两人互相凝视着。
大雨猛烈地冲刷着窗玻璃。
两人的脸。
萤子：……
中原：……
列牟的震动。
雨。
中原：咱们逃走吧！
萤子：！……（吓一跳，抬头望着中原）
中原：跳下去吧！
萤子：（凝视）……
中原：幸运的话是能够逃走的……虽说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你看怎么样？
萤子：……
中原：……
敲打着车窗的雨。
——汽笛声。
目不转睛地盯住着中原的萤子的眼睛。
中原嗤笑了一下。
中原：我是说着玩儿的。
萤子：……
中原：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是个优等生嘛！
萤子：从来也没想到要逃，不过……
中原：（轻轻地摇一摇头）你这个人啊，进监狱是个错误……没有必要再重犯错误嘛……
两个人仿佛是塑像似的一动也不动。
忽然间，列车进入了隧道。
反响着列车的轰隆声。
两个人的感情兴奋起来。
中原象要按住萤子似地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萤子抬起头来，视线盯住着中原。
中原：……
萤子：……
任凭感情所趋，双方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两个人逼得无可奈何的表情……互相凝视着的眼睛闪闪发光，渐渐挨近。
这时候，哗啦一声车门被打开了，走过来一个乘务员。
两人马上分开。
乘务员：对不起！请让我看一下车票……
萤子从口袋里拿出车票递给他。
中原焦急地到处找口袋。
中原：哎呀……会不会是放在大衣里……
萤子：您买过车票吗？
中原：啊？……对！对！是没有时间买呀……我要到XXX去。
萤子朝中原看了一眼。
乘务员：站台票也没买吗？
中原：是的……要多少钱？
中原说着掏出钱包来。
乘务员查阅车票价目表。
中原回看凝视着他的萤子。
中原：……
列车驶出了很长的隧道。
乘务员：XXX日元。
75.列车，车厢里
房江用疑惑的眼光注视着车厢门的方向，但终于不安地站起身来。
76.列车，车厢门口的过道
房江打开车门一看，大吃一惊。
萤子和中原不见了。
房江慌张地向相邻的车厢那一边望了望——还是没有。
房江焦急地打开隔壁车厢的门走进去。
77.列车，隔壁车厢里
房江两眼通红地寻找着两人。
闲聊的旅客、睡觉的旅客、翻阅着周刊或杂志的旅客以及在吃东西的旅客……
不见有他俩的影踪。
房江急急忙忙地穿过通道，再往前一个车厢走去。
78.列车，车厢门口的过道
房江走到车厢门口的过道处。
这两个人一个也没有。
房江脸色大变，赶紧再往前一个车厢找去。
79.列车，车厢里
房江急得要命，一边环顾左右，一边在通道上穿过去。
80.列车，餐车
门打开。
房江走进来。凶横的目光扫遍车内。
萤子和中原在一个角落的餐桌上喝着咖啡。
房江这才放下心，同时却也感到实在令人生气。她气势汹汹地走近两人的桌边。
房江：松宫小姐——
中原：（打断她的话）您要咖啡还是要别的？请您的时候，您也一起来不就好了吗！
房江：（在中原先发制人之下）……
中原：脸上都出汗啦，恐怕是暧气太足的缘故吧！
房江气呼呼地在两人面前坐了下来。
房江：（向餐车女服务员）来一杯咖啡！
81.列车，车厢里（夜）
乘客稍稍多起来，无座位而站着的旅客也不少。
车内传来旅客携带的半导体收音机发出的流行歌曲。
靠近窗口的萤子和靠近通道的中原……萤子的左手和中原的右手在大衣底下互相紧紧地握着……
房江的隔壁坐着一位年轻的妇女。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闪烁着光亮的结婚戒指。半站半坐地靠在她座椅扶手上的一位年轻男人大概就是她的丈夫吧。他搂抱似地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女人则把身子凭倚在男人的膝上。
萤子久久地望着他们，禁不住感到羡慕似地微微笑着。
萤子的左手微微地抽动了一下。
中原凝视着她。看上去好象是将握着的手更加使劲地握起来。
萤子仿佛感觉疼痛似地皱紧了眉头。
中原的表情没有改变，似乎越发使劲地把手握得更紧了。
虽然看不到这种手的动静，但是萤子的表情却清楚地作了说明。
萤子仿佛要忍住疼痛似地紧咬着嘴唇。眉间微微地抽动了一下，两条眉毛中间的皱纹聚在一起了。在萤子说来，这种疼痛也就意味着中原的火焰一般的热情……既感到疼痛，又觉得高兴……甚至在唇边还显出了微笑。
她那妖艳而美丽的侧影。
中原一边凝视着它，一边更加使劲地握紧她的手。
收音机播送的内容换成了新闻报道。
广播员报道新闻的声音、车内旅客热闹的讲话声和列车猛进的响声混杂在一起。
“……警察在男鹿市港南町的仓库街巡逻中发现的那个受重伤而处于濒死状态的男人，现已查明，他就是东京新宿的暴力团明政会的干部高野宏。受害者高野本人原来是本月五号袭击中野的信用金库抢劫现款的嫌疑犯，也是当局通令追捕的对象之一。根据搜查本部的推测，其原因可能是同伙发生内讧，目前有关当局正在从伤害事件以及抢劫现款事件这两方面进行搜查……”
中原的表情里突然出现了阴影。
萤子惊讶地注视着他。
中原靠在座位上，仿佛想回避萤子的视线似地仰望着顶棚，喃喃地说：
中原：胃痛啊！
萤子：怎么……？
中原：恐怕是喝了咖啡的缘故吧。
萤子：（凝视着）……
中原：说起来，早饭和中饭都还没吃哪！
中原看了看萤子，故作笑容。他那表情里的阴影已经完全着不出来了。
中原：这次停车就去买盒子饭……吃车站出售的饭菜，这才会有火车旅行的气氛哪。
房江看着萤子，咳嗽了几声。
中原：阿姨，您也要吃吧？
房江：不要！
中原：您说的不要，总是靠不住的呀。
房江默不作声，不高兴地把眼睛转向一旁。
萤子脸上微微地浮现出苦笑。
82.XX车站站台（夜）
正在购买盒子饭的中原。
雨停了。
中原抱着盒子饭，手指拎着三杯茶水，挤过上下车旅客的拥挤不堪的人群，朝列车的车厢门口快步走去。
83.列车，车廂里（夜）
狼吞虎咽地吃着盒饭的中原。
萤子把包装纸整整齐齐地折叠好，打开木片饭盒的盖子，开始吃饭。
房江板着面孔也吃起来。
房江旁边的旅客大概已经下车。车内几乎没有站着的旅客了。
中原似乎是肚子太饿了，急急忙忙吃着，他一会儿喝茶，一会儿把饭塞进嘴里，一会儿又喝茶。萤子用筷子把木片饭盒里的饭菜分了一半，一边说。
萤子：您能帮我吃吗？
中原：你不吃？
萤子：不想吃锕。
中原：那我吃，丢掉了要遭报应的呀……这是我母亲经常挂在嘴上的话。
萤子将一半饭菜分到中原的木片饭盒里。
中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萤子对于这种行为感到快乐。她很兴奋。
不知道中原领会不领会萤子的心意，他又开始吃起来。
萤子慢慢地吃着。
中原想倒茶喝的时候，偶尔看到萤子拿着木片饭盒的右手腕，心里不觉感到诧异。
因为她手腕上的一个地方显出紫色。
中原：怎么搞的？
萤子想用衣袖将它藏起来。
中原：也不象是痣啊。
萤子一边使着筷子一边回答说。
萤子：是痣啊。
中原：从前就有吗？我倒是没注意啊。
萤子：被人用力握了也会变成这样子的……
中原看了看萤子，脸上忽地显出了微笑。
萤子却看也不看中原，继续吃饭。
房江则只顾自己吃饭。
中原的盒饭吃光了。
中原把剩下的茶水含在嘴里，象漱口一般发着咕噜咕噜的声音。
房江皱着眉头。
呼噜一声，中原把水一口气喝下去，又呼地一声深深吐了一口气。
中原：吃得太多啦！
他露着牙朝萤子笑了笑。
萤子则朝着他把眼睑闭了一闭，象是点头回答他似的，
84.在黑夜中猛进的列车
85.列车，车厢里（夜）
萤子和中原，膝上盖着各自的大衣。
两人互相紧握着的手和手。
房江把身子扭向窗边，象要背着别人似的一边窥视着手提包内的镜子，一边在修整着口红。
中原不客气地看着她。
突然，响起了二三次尖锐的汽笛声……咯咚！咯咚！列车忽然降低了速度。
跟着这种突然改变速度的势头，房江膝上的手提包捧落下来，翻倒在地上。
房江慌慌张张地想要把它拾起来。当她把腰弯下去的瞬间，列车猛然急刹车。
房江随着从座椅上滑落下来。
萤子：哎呀！
她马上把提着的手放开，并伸手去帮助房江。
乘客中顿时扩散着一种不安的气氛，车厢里嘈杂起来。
中原：要紧不？
他拉着房江的手，帮她坐到座位上。
房江：不要……
说罢便拂开了中原的手。
中原：老是不要！不要！现在可不能不要啦。
中原嘟嚷着把车窗向上推开，探出身子往前方望去。
萤子：看见什么了吗？
中原：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哪。
从扩音器里传来乘务员的声音。
乘务员的声音：报告各位旅客：大家恐怕都很忙，非常遗憾的是由于砂土倒塌，本列车只得临时停车。关于抢修工作的情况及其他问题，我们收到详细报告后，将随时通知大家……再重复一遍……
萤子露着不安的神色把头抬了起来。
房江在看手表。
房江：……
萤子：（探询似地望着房江）……
房江：我去问问乘务员看……要是八点钟以前不能到达，可就……
房江说罢，离开了座位，却又停下步来，象要将萤子钉死在座位上似地瞪着她。
萤子：……
她默不作声，以拘谨的表情朝房江点了点头。
房江急急忙忙在通道上朝乘务员室快步走去。
中原把车窗放下来，朝萤子看了着。
萤子也回看着他。
中原以严肃认真的眼神示意催她到窗外去。
萤子：……
中原一声不响地把大衣拿起来披在萤子的肩上，同时也用手抓起了自己的大衣。
他那双盯住着萤子的眼睛里闪着强制性的目光。
萤子站起身来。
中原牵着萤子的手，在通道上急急忙忙向车厢门口走去。
86.列车，车厢门口的过道（夜）
中原用力紧紧地握着萤子的手走来。
他打开车门。
眼前展现出一片漆黑。
87.车辆的外边（夜）
中原从车上跳下去。
他把双手伸向站在车厢门口的萤子，象抱也似地扶她下了车，然后手握着手跃身便向线路旁的草木繁茂处奔去。
88.繁茂的草木深处
两人手握着手，顺着草木繁茂的斜坡奔下去。
从云端里露出了月亮。
两人身上映照着青色的月光，朝着前面能看到的树林子里跑去。
89.树林子里（夜）
大衣轻飘飘地被扔到地上。
呼吸急促地相互注视着的两人。
90.列车，车厢里（夜）
房江回来了。
朝座位一看，吓了一跳。
萤子和中原都不见了。
房江朝着前面餐车的方向使劲瞪了一眼，在座位上坐下来。打开了书。可是无法看下去。啪的一声将书合起来，便站起身往通道上走了去。
91.树林子里（夜）
透过树梢射下来的月光映在萤子和中原身上。
92.列车，餐车的进口处（夜）
等待着顺序的旅客排着一个长队。
房江一来到就想继续朝前走去。
有个年龄和她差不多的女旅客拦住了她。
女旅客：请你也排队呀，因为大家都排着队嘛。
旅客们的责难的目光都集中到房江身上。
房江象要把这种责难顶回去似的，看着他们。
房江：我是来找同伴的！
她象吐出来似地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管自在狭窄的通道上朝着食堂方向走去。
房江飞快地环顾着每一张餐桌上的旅客，不由得感到一阵惊慌。两个人的影子都不见。
房江向正在忙碌的女服务员询问了一番。
然而却得不到所期望的答复……发呆的样子……狼狈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急着走向餐桌去的旅客碰撞着房江。
她成了人们的障碍。
房江焦急地走回去。
93.树林子里（夜）
紧紧地拥抱着的萤子和中原。
94.列车，乘务员室（夜）
变了脸色的房江向乘务员诉说着。
有点为难的乘务员。
乘务员：可是，您说是逃亡，也不见得该由我去追捕……
房江：您不能同警察联系一下吗？
乘务员：列车不到火车站是……
房江：她是被男人引诱得去的呀！否则，这个姑娘不是一个会逃走的人……
乘务员：是逃走的吗？真的是……好不好在车内再找一找……
房江：那是白费力气！
她冥顽地断然地这样说。
乘务员全然束手无策。
95.列车，车厢里（夜）
房江和乘务员走进来。
房江：给那样的女人以特别恩典，那是个错误。所以我们也反对过，可是……这也要怪在这样的地方停车！
乘务员：您这样说也……
房江的脚忽地钉住了似地停了下来。
她仿佛不能相信似地睁大了眼睛。
座椅上，萤子和中原并排地坐着。
房江：！……
乘务员：您怎么啦？
房江：哦？……嗯……
她不好意思地眨着眼。
乘务员：这么说，还是在吧？
房江：是，是的……真是对不起啦……
乘务员：那么……
乘务员苦笑着转身走了。
房江满脸不高兴，在通道上走过去，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她用责难的目光看了看萤子。
萤子：……
她把眼睛转向着窗外。
中原：到什么时候才能开车啊！
他以若无其事的神色这样说。
房江看到盖在中原膝上的大衣时，更是睁大了眼睛。
大衣上到处被污泥弄脏，弄湿了。
房江刺探似地把眼睛转向萤子。
萤子白色的脖子上，散乱着披下的头发；注视着窗外的一双眼珠泪汪汪地湿润着。
中原一边微笑，一边望着朝萤子看着的房江。
在大衣下面，中原用力握紧萤子的手。
忍着疼痛的萤子，不禁皱紧了眉头。
通知开车的汽笛鸣响了。
从扩音器里传来了乘务员的声音。
乘务员的声音：让各位旅客久等啦……
96.机车（夜）
车轮开始转动。
渐渐增快速度。
97.XX车站站台（深夜）
列车停了。
下车的旅客稀稀拉拉——
上车的旅客也很少。
卖品部关着门，售货员的人影也没有，站台上冷冷清清。
开车的铃声响遍车站。
一双男人的脚在台阶上奔跑上来。翻腾着的大衣下摆。他一跃跳上了列车——这是刑事警察山室。
列车开动。
98.列车，车厢里（深夜）
手握着手的萤子和中原，身子互相凭倚着，都睡着了。
房江也睡得很香。
山室警察在通道上走过来，用锐利的目光看着乘客，穿过中原和萤子两人旁边向前走去。
他在离开一些的空座上，面向这边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了火。
萤子看到山室，不禁心里突突地跳起来。
吸着烟的山室的面孔——在萤子的眼里，它宛如一个大怪物的没有耳目口鼻的白脸。
99.行驶着的列车车厢里
萤子把眼光从山室转向旁处。
山室以悠悠然的表情吸着香烟。
100.拂晓时的XX平原
雨晴，东方的天空被阳光染成了白色。
列车在一条直线地伸长着的铁路上奔驰。
101.XXX车站站台（清晨）
列车徐徐地滑行进站。
扩音器高声喊叫着站名。
102.火车站前的广场（清晨）
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耸向高空。
沉睡着的市街。
从出口处走出来的旅客各自散开去。
火车站的大时钟——指着六点半。
萤子和中原肩靠肩地走着。
后面跟着房江。
朝广场对面走去的萤子和中原。
在镜头面前，有双男人的脚突然停下步来。
短短的烟蒂落在脚旁。疲乏的皮鞋脚踩揉着烟蒂。
103.街道（清晨）
还在沉睡的街道。
萤子和中原都竖着大衣领子，肩靠着肩，默默无言地走来。
萤子的双手插在大衣的衣兜里。
中原一声不响地将萤子的手拉出来，使两人的手指交叉地紧紧握住后插进自己的大衣衣兜里。
两人仍旧默不作声地走着。
摆在店前的塑料水桶。从这里面浮溢出来的乱纸。
约会俱乐部的广告单到处散落在地上，已经被人踩得乱七八糟。
报纸被风吹得在地上拖曳着。
找食吃的野狗。
大街两旁的树，叶子全都凋落了。
快要撕破的裸体舞的广告画。
只有两人的皮鞋声响着。
——对这些景色的长时间描写。
104.XXX女子监狱的标志
105.监狱的门前（清晨）
铁门关着。
铁门那边是砖砌的监狱的古旧建筑物。
灰色的围墙冷酷地使监狱与外界隔绝。呆呆地面对面伫立着的萤子和中原。
叶子已经掉光的老树，它那枯瘦的丫枝向天空伸展着……北风刮得树梢作响。萤子不禁用手把拉起来的大衣领子合拢来。
中原凝视着她，他心神不定，牙齿咯嗒咯嗒地咬着大拇指的指甲。
萤子：您冷吗？
中原：不！还有一小时……就要分别了。
萤子：是啊……
中原：这可不是做梦吧！我说的是遇上了您这件事。
萤子：……
中原：真快乐啊……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才有这种感觉……这就是一种所谓充实感吧……这……我实在不善于表达……总之，遇上了您……太好啦……真的……
萤子：……我也是……
中原：真的？……说谎也行！只要您对我这样说，我也就……
萤子：不相信吗？
中原：嗯……（微微一笑）我……现在的我……所能做的事……
萤子：已经足够啦……
中原：您肚子不饿吗？
萤子：回去马上就吃饭啦。
只见马路对面，有个老头儿拉着卖汤面的手车走过。
中原一转身就飞快地跑过去。
萤子伫立在那里望着他。
中原翻来复去地说服着老头儿。
老头儿挥着手表示拒绝。
中原执拗地缠住他不放。
看来，老头儿终于拗不过他了。
来呀！中原招手叫她过去。
萤子双手插进大衣的衣兜里，向他走过去。
中原：汤面，吃吧？吃了可以暧和点儿。
萤子：谢谢您！
中原：对不起你啦，老大爷！
老头儿一边唠唠叨叨地在嘴里嘟嚷着，一边开始做汤面。
中原摩擦着两只手等待着。
萤子对中原的好意心里感到非常高兴。她注视着中原，眼睛里凝聚着谢意。
中原露出白牙微笑着。跟刚见面时一样，是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
老头儿把大碗的汤面端到了两人面前。
中原：看样子蛮好吃啊！
他打开胡椒罐盖子，象是问要不要似地看了看萤子。
萤子点了点头。
中原向萤子和自己的大碗里撤一些胡椒粉。忽然，禁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中原：畜——生！
他朝萤子笑笑，用牙齿劈开木筷子便吃起汤面来。
萤子也吃起来了。
中原：好吃哪！
萤子点了点头，又吃起来。她一句话都讲不出，只是默默无言地动着筷子。她的脊背在抽动着，仿佛是在大声表示她对中原的感谢心情似的。
中原连大碗里剩下的汤都喝光了。
萤子还在吃着。
中原：还有三十分钟哩。您可以慢慢地吃啊。
萤子：……
大风过处，萤子的头发都被吹乱了。萤子把大衣领子合拢来。
中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脸上显露出喜色。
中原：我，去买点东西来！
萤子：您……？
中原：严冬将要来临了，气温恐怕会骤然下降嘛……我给您买点什么东西来……贴身衣服之类的……
萤子：不甩啦。我心领啦……
中原不等她的回答便跑开了。
萤子心里感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默默无言地目送着他。
106.大街（清晨）
中原拼命地跑来。
107.商店街（清晨）
店家都关着大门或铁栅门。
气喘吁吁跑来的中原，用拳头敲着服饰品商店的铁栅门。
继续不停地敲着门。
依然没有回音。
中原一面心神不定地看着表，一面“咚！咚！”地敲着门。
从店内传来了人声……不一会儿，从里边把铁栅门推开了。
有个似乎还没有睡醒的年轻的店主满脸不高兴地走了出来。中原心急慌忙地向他请求着。
年轻的店主退回店里去。中原跟着他进到店内。
108.服饰品商店里
几件妇女用的长袖衬衣、厚袜子和对襟毛线衣等东西被包装了起来。
店主：还需要别的吗？
中原：噢，这东西也要……
他伸手拿起一条长围巾。
店主：那么，包在一起吧。
中原：这，不必啦。
他说着，把它围在自己的脖子上。
中原：多少钱？
店主：总共六千五百日元。
中原看了看手表，从胸前衣兜里掏出皮夹子，数了一数纸币便把它抽了出来。
就在这一瞬间，只听见一声：
“你是中原朗吧！”
啊！中原吃惊地回过头来看。
“咔嚓！”一声，在他的手腕上戴上了手铐。
来者是刑事警察山室。商店外面也有刑警的人影。
中原：（愕然）……
店主也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望着。
山室：你的罪名是伤害罪嫌疑以及抢劫现款！
中原痛苦地扭歪着面孔。
山室：跟我到警察署来吧！
中原：……
山室：：还不走？
中原用无可奈何地哀求着的眼神看着山室。
中原：警察先生……我得把这包东西送给一位女人……求求您！我绝不逃走……她还在监狱门前等着……我绝不逃走嘛！
他把戴着手铐的手伸在山室眼前，痛切地哀求着。
山室：……
中原：绝对不逃走……
山室：……
中原：警察先生！……
他以悲哀的目光苦苦地求着。
山室：……
他一边以锐利的目光瞪着中原，一边默不作声地掏出了手铐的钥匙。
109.监狱的门前（早晨）
中原喘着气奔跑过来。
萤子在房江的催促下正向铁门走去。
中原：喂——！
中原一面把买来的一包东西举过头顶摇着，一面呼喊着跑来。
萤子回头看着。
中原难受地喘着气跑近来，把买来的一包东西交到萤子手里。
萤子：……
萤子用感激的目光回看着他，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中原：身体可要保重哬。
萤子：……
嗯……她只能点头而已。
吱嘎——铁栅门旁边的小门发出响声打开了。
房江象催促着萤子似地往这边看着。
萤子：……
谢谢您……她只行了个点头礼便向那边走去。
中原：啊……
萤子回过头来。
中原把围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把它围在萤子的脖子上。
萤子：……
中原：……
萤子象是压抑不住似地把视线移开，身子一扭转过去，就往便门的方向跑去。中原动也不动地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萤子和房江进去以后，狱吏就把便门关上。
中原依然站着不动，还在目送着。
在铁栅门那边，能看到萤子朝着监狱的建筑物走去的背影。
中原紧紧地咬着嘴唇。
这时，萤子突然回转身来，飞也似地径向铁门这里奔过来。
中原也向前奔去。
萤子双手紧紧地握着铁门的栅栏，眼睛盯住中原望着。
中原用手掌包住了萤子的手紧紧地握着，眼睛也盯住萤子看着。
泪流满面的萤子。
眼泪汪汪的中原。
萤子象是说了些什么，但早已泣不成声了。
中原：听不清楚……您说什么呀？
萤子：您的名字……还没告诉过我哩。
中原：我姓中原……叫中原朗……
萤子：叫……纳喀哈拉……阿基拉……？
中原：“阿基拉”这个汉字，不是写明天的“明”……而是明朗的“朗”字……
萤子：！……
萤子脸上依然流着眼泪，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中原象要把她的面影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似地凝视着她。
中原：……
萤子：再过两年……我就能出去啦……在那条街上的公园里……您愿意来见我吗？
中原：……再过两年……
萤子：（点点头）……两年后的今天……
中原一直微笑着，朝萤子点了点头。萤子脸上忽地浮现出微笑，慢慢地放开了紧握着铁门的手。
萤子：……
中原：……
萤子脸上又一次地露出了微笑，然后扭转身子便笔直地朝着建筑物的方向走去。萤子和房江在建筑物的门那边消失了。中原背后，立即出现了山室和其他的刑事警察。
110.公园
初冬。
萤子竖起着大衣的领子，领子外面露出着围巾，一动不动地坐在长凳上。
快到夜晚了，她那一双朝着公园进口处望着的眼睛里凝聚着犹如祈祷似的期待的目光……萤子还在等待着一定会出现的中原。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的小雪，落在萤子肩上。
……会来的！他一定会来见我的，就象两年前的那一天，那样地！……
独自坐在长凳上等着的萤子，她的面孔就象白色的葫芦花一般浮现着……好象只有这块地方忘记了降落夜幕似的始终浮现着白色……浮现在黑暗的空间里的白色……
——在画面的一角出现了小小的字幕——“剧终”。
（全剧终）
注释：
注1：日本的一种古典乐剧。
（译自日本《电影旬报》1972年第57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