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妖姬》：非理性的战争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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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罗纳的夜晚是冷寂，是黑暗的，街上有奥地利士兵在战争前夕的狂欢，却也有生死未卜的不安，打破这冷寂和黑暗的是两种声音：一种是莉维亚在“履行忠诚的义务”之后，在陌生的维罗纳街头独自行走，然后喊出了马勒·弗朗茨的名字，带着一种愤怒，也带着一种癫狂；另一种声音是维罗纳城墙之下被枪决的声音，被绑住双手的马勒背朝着行刑的士兵，然后在执行军官一声命令之下，本应对准敌人的子弹射向了这个叛逃者的身体。

莉维亚疯狂的喊声，马勒被处决时的枪声，在这个夜晚已经不仅仅是属于个体的两种声音，莉维亚来自意大利威尼斯，当她踏上占领祖国的奥地利侵略者领地，不是为了刺探情报，不是为了伟大的独立和自由，她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看望相思成灾的情人马勒。所谓的爱情，在异国他乡，甚至在敌国的土地上，无疑就是悲剧一种；而马勒，当他以逃兵的身份被抓捕，重新穿上奥地利军人的服装，最后被处以枪决，是他在贿赂了医生以身体原因逃离了兵役之后，又被拉回到自己所痛恨的战场，一种死亡，是刻上了战争的印记，就像他曾经对莉维亚说的那样：“战争与理性无关。”

战争与理性无关，爱情，当然，也与理性无关，在这个黑暗的夜晚，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一声疯狂和一声枪响，其实就是对应着非理性的爱情与战争——而且，马勒抛弃了莉维亚梦想中的爱情，作为报复，莉维亚又举报了马勒的贿赂现实，他们两个人似乎又扮演着对方的毁灭者，在这个没有理性的战争和没有理性的爱情里，谁都变成了感性世界的牺牲品，而这种感性的牺牲实际上都来源于自身，来源于自身想要逃离的欲望，但是悲剧的意义就在于逃离的最后目的地却是将自己捆缚得更牢，更难以逃脱，最后只能以丧失理智与感性的疯狂和死亡作为代价。

如果说莉维亚曾经对马勒动过心，有过对于爱情的美好体验和想象，那么马勒对于莉维亚根本就没有过一丝的情感。马勒出现在莉维亚面前的身份是奥地利军队的中尉，在威尼斯，凤凰歌剧院上演完是威尔第的歌剧《吟游诗人》，底下的意大利人便发出了“马拉莫万岁！意大利万岁！”的口号，作为被统治者，他们需要用一次战争来解放自己，需要用战斗获得自由。莉维亚的表格罗伯托是示威游行的主要组织者，是意大利地下革命运动的领袖，正是在这目表现反抗和斗争的歌剧落下帷幕自己，在剧院里和奥地利中尉马勒发生了冲突，他们约好第二天进行一场决斗。闻此讯息的莉维亚，作为威尼斯瑟皮埃利伯爵的妇人，为了避免自己的表哥暴露身份，所以召见了引起事端的马勒。第一次见面，他们也都站在各自国家的立场上，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是敌人，谈话中莉维亚问起明天的决斗，马勒的回答是：“我的性命和你的原则都会安然无恙。”实际上在贵妇人莉维亚面前，马勒是否认了决斗。

但是莉维亚之后得到的消息是罗伯托当晚被被捕了，而且被流放一年，她那时还怀疑是马勒告的密，所以对于眼前这个奥地利中尉，在他看来就是一个敌人。但是，那个夜晚似乎把一切的怨恨都解构了，“原先的偏见不见了，只有心照不宣的喜悦。”这是莉维亚内心的独白，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莉维亚在回家路上发现马勒在身后跟着，“就让我成为你的影子吧。”马勒这样说，在河边发现一个被刺杀而死去的奥地利军人时，马勒帮助她躲到一旁才避免经过的奥地利士兵发现，这是消融莉维亚内心怨恨的第一步；之后马勒和莉维亚一起走着，马勒告诉她自己背井离乡，身边没有亲人和爱人，倍感孤独，于是两个人开始对话；再后来，马勒背诵了海涅的诗：“我们不惧怕天堂，也不惧怕地狱……”但是疑惑的是为什么会有自相残杀的战争，当莉维亚说，为了民族解放是必须要做出个人的牺牲，而马勒的回应是；“我不关心政治。”就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马勒的手放在了莉维亚的肩上；从天黑走到天亮，两个人就是在莉维亚所说的“心照不宣”中产生了好感。

从某种意义上说，马勒对于莉维亚的接近，向她吐露心迹，甚至表明自己对政治不感兴趣，都是为了逃离自相残杀的战争，甚至为了逃离自己的身份——一名奥地利中尉，在被战争拖入其中的时候，没有名利，没有财富，只有随时可能死去的身体，所以在返回兵营的时候，他从地上捡起一面破碎的镜子，然后照着自己，他对莉维亚说：“我想从这里认识自己。”而莉维亚是个上流社会的贵妇人，马勒想要在这个女人身上获得某种虚荣的感觉。但是对于莉维亚来说，这种“心照不宣”的感觉却变成了爱情——为何一个夜晚的相处吗，就让她相信这就是爱情？一个贵妇人只不过是一种社会的身份，她和伯爵之前根本没有爱情，她甚至在他面前从不受控制，“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她所谓的投身威尼斯的解放事业，也是为了逃离贵族生活中的对于权威的谄媚。

所以马勒的孤独感，对自我的确认，以及对战争的厌弃，对莉维亚来说，就是找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而四天之后，莉维亚甚至主动跑到了马勒的兵营，内心的欲望似乎再也无法控制，而马勒见到她之后，掀起了她的面纱，然后吻了她。这是他们发展的第二阶段，在莉维亚看来是真正的爱情来临，而对于马勒来说，就像掀起面纱一样，只不过是去除了身份的遮掩物。当他们租了房间做了幽会场所时，对于莉维亚是一种爱情的美好体验，而对于马勒来说，依旧是寻找一种寄托，“只有此刻，没有未来。”马勒的生活观就是活在当下，而莉维亚又将其理解为对于美好爱情奋不顾身地追求，她说，以前听到这句话似乎是医生宣告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但其实，没有以后就是不管身份，不管出身，不管什么革命事业，不管民族独立，就是在此时此刻享受一切。

莉维亚沉浸在美好的爱情中，她实际上已经迈出了悲剧性的一步，从身份上来说，马勒只是一个士兵，自己是伯爵夫人，马勒是奥地利军人，自己是威尼斯女人，所以在这份爱情中，莉维亚是不安的，甚至承受着作为背叛者可能被羞辱的现实：一个已婚的伯爵夫人，爱上一个敌国的士兵，无论从社会舆论，还是从家族尊严，或者是个人道德上来说，都是令人羞愧的事，但是莉维亚不顾一切地爱上了马勒，甚至做好了和一切决裂的态度，于她而言，就是慢慢失去理智的过程。但是对于马勒来说，纯粹是寄托的生活终于使他的本性慢慢暴露出来，他没有去信也没有告别，就消失了，莉维亚又去兵营寻找，也是一无所获，而她听到的是另外叫尼娜或者卡迪的女人名字，看到的是桌子上一绺女人的头发。

马勒的消失，毫无征兆的消失，一方面是作为士兵无法逃离的规则，他被派往了维罗纳，另一方面也是对于所谓爱情的亵渎。而对于莉维亚来说，当这一种充满欲望的爱情消失，反倒是短暂的理智回归，罗伯托结束了流放，给了她一个任务，就是到阿尔代诺进行革命事业的联络。而到了阿尔代诺之后，那个夜晚马勒献身，莉维亚作为一名革命者的身份再次被所谓的爱情解构。起初莉维亚是理智的，她牢记的是罗伯托对她说过的话：“我们的行动关乎每一个战士的生命，要忘记自我，要记住革命。”所以在意外捡到作为贼而闯入进来的马勒时，她希望他马上离开，“这里不是威尼斯，我已经变了，恢复了理智，开始学会了思考。”但是这种所谓的理智却轻易被马勒击破了，马勒说，自己只想逃避战争，“我爱着你，但不求你爱我。”这是他的第一步；接着当莉维亚让他离开时，他抚摸着莉维亚，说自己喜欢夏日的空气，仿佛让莉维亚又回到了在那所房间里幽会时的场景；然后马勒靠在她身上说：“我好孤独，让我留下来陪你吧。”一步一步，莉维亚终于无法抵抗了，当马勒说“我还是离开吧否则他们会把我当成逃兵的”，莉维亚终于主动对她说：“我请你留下来。”甚至在一夜之后，第二天早上马勒准备离开，莉维亚还是不舍，让他再陪自己一天，而且将他安置在谷仓里。

马勒轻易击溃了莉维亚脆弱的理性，在主动掌控一切的情况下，他又说起了自己的一个战友因为贿赂医生得到了一纸证明，从此因为身体原因离开了战场获得了自由，说起这个例子的时候马勒还是谈到了战争的残酷，甚至描绘了有一天自己负伤缺胳膊少腿的惨状，于是莉维亚问他：“你为什么不学他？”这或者就是马勒的计划，起初他说：“我不会做这么卑劣的事。”但后来又说：“如果要这样，也是不菲的开支。”于是莉维亚再一次丧失了理智，她把罗伯托交给她用于战争的2000弗罗林都给了马勒，马勒从地上捡钱的时候，是低着头的，也像他在爱情中获利一样，是低人一等的行为，但是他却说：“很奇怪，接受起来竟然心安理得。”一边捡钱一边靠在莉维亚的身上，一个男人的卑劣暴露无遗。

获得爱情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他的私利就是告别战争告别可能的牺牲告别无法主宰的命运，这是他对于非理性战争的一次抗击，但是当这样的抗击完全是谎言的时候，他又是非理性的。但是他又以理性的方式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解说，在拿着钱准备离开时，他对莉维亚说：“你不该爱我，谁都不该。”留下这句话其实已经告诉了莉维亚自己并没有真正爱上她，但是对于一个为了爱情背叛了丈夫、背叛了革命的女人来说，甚至最后一丝希望也不存在了。而莉维亚甚至还没有从这句话里体会到爱情的真相，在战事吃紧的时候，她甚至离开阿尔代诺去往了维罗纳寻找马勒，而这就意味着她背叛了祖国，这无非是孤注一掷的行为，她以为马勒写给她的那封信就是爱情的证明，里面“我日夜思念你”就是生活的一切依靠。

终于在维罗纳马勒的住处，莉维亚的爱情完全破灭：她看到了一个冷漠的爱人，“这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我在信中告诉你不要来找我，为什么要来？”当莉维亚主动想要拥抱时，马勒说：“我还没有洗脸，会弄脏你的。”他看到了房间了的女人，这个名叫克拉拉的女人是马勒叫来的妓女，“她很漂亮，男人都愿意为她花钱，而你则相反。”用莉维亚给他本用于革命的钱贿赂了医生，马勒脱下了军装，马勒成了酗酒者，成了嫖客，成了赌徒——当离开自相残杀的战场，却又无法逃离另一种命运，甚至在这种命运里，他更加成为没有身份的人，而他告诉莉维亚的是，罗伯托被捕也是自己告密的。而眼前的莉维亚呢？本来就没有真正爱过，本来就是利用的工具，当一个背叛了祖国的女人为了所谓的爱情丧失会理智，反倒变成了马勒嘲讽、挖苦的对象，当这一切都赤裸裸呈现出来的时候，也许对于莉维亚来说，用理性来报复，才是挣脱被欺骗和自我欺骗的唯一办法。

一个是意大利的贵妇人，是主流社会的富有女人，是嘴上说着要民族独立的解放者，一个是奥地利军人，被命运压着最后变成了告密者、逃兵、骗子、赌徒、嫖客，在非理性的战争与爱中，一切都变成了可耻的牺牲：欲望在谎言中死去，爱情在罪恶中死去，地位在堕落中死去，人性在罪恶中死去，无论是以莉维亚为代表苟延喘息的贵族，还是以马勒为代表丧失人性的堕落者，在这场并没有展现正面冲突的战争中，却在非理性的现实里，丧失了一切道德、信仰和爱情，最后留下的是再也回不去的疯狂，是生命最后一颗子弹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