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 大悲

这一篇早就预备好的最终话，给自己，给CM，给CM陪伴的这些年。

只是没想到，要在一个瘟疫笼罩下颇具凄凉的新春敲打这篇字。

CM每集片头的名言，如果说有一句最适合现在，就是来自黑格尔的——

“人类从历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从来不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黑格尔此人，可能不太喜欢中国，曾经说过一些批判中国哲学、历史乃至儒家经典的狂言。

但在这句话里，他用的主语是“我们”。

我们，全人类。

我以为，在某些问题上，特别是最为本质最为重要的人性问题上，人类有着根本上的共性与共同的主流追求。

不论种族，性别，国别。

13季的时候我写了一篇影评，像一篇课后笔记。

曾经因为CM，我看了约翰道格拉斯的书，我甚至翻开了DSM-5。

摩根走的时候说他这些年就像是上了一所大学。

我们恨不得把reid嘴里那些绕口的专业名词都背下来。

十五季下来好像上了十五节大课。

最后一篇，我不想写成一篇课后总结。

因我希望我得到的远不只是知识点，也确实不是。

我宁愿得到一些不那么理性的感悟。

有绝望，也有希望。

记住希望。

有大恶大罪，也有大慈大悲。

愿解大慈大悲。

佛学说：慈是用爱护心给予众生以安乐，悲是用怜悯心解除众生的痛苦；

这样的解释还是稍显空泛。

直到我在《给心理咨询师的一封信》一书的结语中看到这样一段话：

“我们治疗师所属的传统不但可以追溯到心理治疗的创始者弗洛伊德和荣格，追溯到他们的先辈——尼采、叔本华，还可以追溯到基督、佛陀、柏拉图、苏格拉底、盖伦、希波克拉底，以及所有其他伟大的宗教领袖、哲学家和医生。所有这些人关注和救护着的，是人类的绝望。”

人类的绝望，

包含了生存意义的空洞，

包含了无所适从的孤独，

包含了失去自我的迷茫，

也包含了一次次举起的屠刀。

我们内心深处从未被看见的自我，

失去了对于一切表面情绪意志乃至所谓“理智”的控制。

举起屠刀的凶手在说：Please help me.

精神分析派丢下“潜意识”这个词，自己却落寞退隐。

这似乎变成了如今心理学业界的共识。

我一个外行只剩下直觉，这直觉就是精神分析派在未来可期但不可知的重焕光彩。

其实无论何种心理学流派，自诞生之初都只为治愈人心伤痛，重整内在人格以期重回现实轨道。

治愈，谈何容易？在隐如冰山的人性面前，恐怕目前所探知的还只是一角。

在观看被我视为CM前传的《Mind Hunter》时，这种感觉更为真实细腻。

与CM快节奏破案的戏剧化快感不同，MH大量详尽的犯罪细节描述，面谈，对话，分析。

平淡如纪录片，复杂如人性。

就像BAU早期工作的地点——

象征最深处潜意识的地下室，如冰山不可呈现的最下部，隐于深邃的海水之中。

重回犯罪现场并不出于内疚，你理解不了他，他也无法理解自己。

在这里只有一份真实而无法解脱的主观体验，这体验没有逻辑可言，没有道理可讲。

当他绑起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像一个神圣的仪式。

他并非精神错乱，他跟你侃侃而谈。

他知道如何让你恐惧，他知道如何逃脱罪罚。

他甚至像个心理学专家。

佛经说，南瞻部洲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恶无不是罪。

十四季最后一集说，我们只是恶的程度不同而已。

于“正常人”而言，那是无法控制的情绪和无从解释的下意识。

伤害最亲密的人，伪装成自己不是的那个人，做着会懊悔的事。

高科技显然也没有翻手为云的通天本领，

对七情六欲和人生八苦无能为力。

跟一千年前的人相比，我不敢说更痛苦，

但起码，并没有更快乐。

哪怕是天才，我甚至怀疑天才更痛苦。

我们的Reid，除了智商，一直在失去。

直到有一天失去儿子的身份，抛去神童光环，

Reid你是否还知道自己是谁？

你那么脆弱却又那么坚硬，捱得过最可怕的牢狱。

我的遗憾早在梅芙倒下的那一刻终止。

不能再有更大的遗憾了。

三百多集里，人性恶之花各型各色。

正如十五季里说，生活没有义务让我们心想事成。

所以现实未见得比戏剧轻松多少。

现实未必可以给R叔一个亲手解决杀死G叔凶手的机会，

现实也未必可以让孩子永不知道自己有个连环杀手的父亲。

现实未必会在规则之外让步于人心柔软。

当白银案告破，多少人唏嘘南大案究竟何时能破。

这样的唏嘘里有着对死者的怜悯，但更多是对于人性大恶的恐惧与愤怒。

网上有个问题是人类为何要选择善良。

有个高赞答案说，这是人类集体的智慧选择，为的是我们这个物种可以延续下去。

可惜的是，善良是一种能力。

有些人天生就不具备的能力。

那个把玩具塞进弟弟喉咙的孩子，

一个不到10岁的孩子。

记得艾米丽望向他的眼神，痛心又无奈。

这些大约占人群的百分之四的无良症患者（反社会型人格障碍），

他们并不都是杀手，

他们每天与我们擦身而过。

还有那些被原生家庭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们。

“只有被折磨的人会去折磨别人，健康的人不会折磨人。”

荣格这句话出现在某集片头，仿佛给了一个应该的理由。

但是请记得Hotch说过，还有一些人，成为了抓你们的人。

不用怀疑，

这世上有多少人将伤口凝练出卓越的重生能力和敏感细腻的洞察力，

变作了拯救他人的武器。

即便是不上前线的童真IT天才，

终于也可以目不转睛地看完血腥视频。

卢克说，Garcia，你不必这样的。

看到这里我跟身边人说，这真的很难过啊。

Hotch怎么会因为担心家人安危就退出BAU呢？

我理解编剧实在无法找到更好的理由。

但那是Hotch啊，

铜墙铁壁一般存在的硬汉大家长。

尤记得G叔疯狂救人时的呼喊和奔跑，

没有了年纪的束缚和侧写时的沉稳持重。

像个孩子一样，顽固而真诚。

多希望JJ还是第一季里那个美国甜心，

那时你还没有见过枪下的血，

你还不需要面对人心的凶残。

至今我的mp3里仍保留了那首《my side of the story》

忘不了艾米丽在大雪漫舞的夜晚，

一滴鼻血，一张照片。

每个人都有脆弱，

每个人都与我们共享同一个物种的哀伤与荣耀。

我们称为Monster的并不真的三头六臂奇形怪状，

而是同我们一样血肉身躯的人类。

他们不是隔绝于世的孤狼，

他们出自人类基因，长于人类社群，受人类文明哺育。

他们警示着人类必须时刻不忘的精神进化使命。

如果说心理学最大的仁慈是理解，

那我想这也是人性光辉的智慧所在。

永远不会有那一支一劳永逸的精神疫苗，

有的只是一份直面人性真相的勇气，

有的只是，

不知疲惫负重前行的英雄梦想。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大慈大悲。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乌丝变白发的R叔，

十四季里对艾米丽说，从来不会有完美的结局对吗？

good enough is good enough.

令人难过的一句话。

很多事终究是无解的。

它重复着间歇的哀痛和偶尔的欣喜。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知道何时有个尽头。

我们只知道，

最大的战争正发生在我们体内。

像免疫系统与无数病菌的厮杀。

千万细胞在奋战，终极善恶在对决。

我曾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段JJ的念白：

Yes, there’re monsters.

It’s ok to be afraid of them.

But it’s not ok to let them win,

and it’s not ok to be one of them.

还记得那句话吗？

Sometimes they w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