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记忆的腹地中
因为我知道时间永远只是时间,空间只是空间。 ——艾略特 克里斯马克是天才。 在《日月无光》的片头,克里斯马克异常直白地书写了自己对于纪录片的看法:“我不会像电影学院一样教你们愚蠢地让这些女人(新几内亚的女人)假装不看向镜头。”他认为导演在记录片中的存在和主体性是不可磨灭的。而事实上,确实没有人能像他一样以知识分子的身份和纯然的“西方视角”探求到如此深度,同时在电影里展现出自己思考的过程,万事万物的所有关联。这对于观众而言是最大的财富。 70年以后,克里斯马克的足迹跨过冰岛、新几内亚、东京和香港,但目光却聚焦在经济腾飞的日本。美国新诗运动后,松尾芭蕉和白居易成为反英国式陈腐譬喻的意象派的偶像。他也一样为松尾芭蕉和清少纳言着迷。在他看来,日本人可以分为两类,分别对应着暴力(血性)和物哀。 影片由迷人的回环结构组成,《现代启示录》的马龙白兰度,“你必须与恐惧为友”,擅长掩藏秘密的日本人,战争的图像像燃烧的信,嵌套、重复。他写,广岛的代号是虎,虎,虎。小虎也是东京街头老奶奶祭拜的小猫雕像的名字,念三声这只小猫的名字,一切就会发生。他写,40年代自己站立过的200个少女用手榴弹自杀以防被俘的壕坑边,那里游客在拍照,商贩在售卖手榴弹样式的打火机。 他警觉地注视着左派、右派、政治家、示威、选举。他写,这些集体记忆是怎样取代个人记忆的?日本朋友把这些影像液化失真,他说,这看起来更真实了。他念一名自杀的神风特攻队的日本青年写的信:日本人能活得自在,才能得到永生。 后来他到了萨赫尔,世界尽头的沙漠,沙漠尽头的海。那里有世界上最后一座使用煤油作为燃料的灯塔,和他的记忆中圣女贞德呆过的那座一模一样。他的狗异常兴奋地追逐海浪,也是到后来他才知道那一天是元旦,60年来狗年和水属相相合的第一年。然后他在那里想念起一月的东京,或者说是一月东京的影像。不拍照、不拍摄影像、不写日记的人类是怎样记忆的呢?他一遍又一遍问。 他把冰岛三个女孩的剪辑放在最后,因为眼前的画面胜过一切。五年后他的朋友哈龙寄给他在同一个地方拍到的影片,那个他呆过的小城背倚的火山爆发了,灰烬在他落过足迹的土地上空弥散。 我可以理解克里斯马克为什么镜头如此留恋日本,历史与记忆,万物的无常与表象的世界,图像和偶像对于构建人的本体性的记忆的侵略,再反哺到图像中。没有比那时的日本更合适的地方了。当生与死如此接近,克里斯马克也就能接近他所最着迷的那种状态,平铺的,岛屿一样的时间。 他写,所有向时空的祈求中,最温柔的莫过于那位在豪德寺的太太向她的猫小虎说的话:“猫咪呀,无论你身在何方,愿你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