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航，迷航

《书屋》上看到一位西南联大的老先生回忆联大岁月，说到当时的幸福，以及自己对幸福的理解，一为个人对未来充满希望，二为对整个民族、国家的未来充满希望。 一个人如果如行尸走肉般苟活于世，狂歌纵酒，却对未来没一点想望，只是这样日复一日，一眼望得到边地生活，可会体会到幸福的含义？ 一定要有希望，活的才会兴高采烈吧。即使眼下是灰暗，但是一想到有个美好未来就在前方，干劲也会足一些吧。 看不到未来，就得过且过吧，所以不幸福，就像韩国电影《塑料树》里的女人。这个女人，无亲无故，做着速递员的工作，没有尊严，同事戏弄她，客户轻慢她，在一个海边小城里的她，只能看着大海，想一想远方，虽然她多么看中有尊严的生活，但她从没想过逃离，她的未来竟是无可期待。 她的男朋友是个理发师，两个人本来也平淡温馨，可以这样一辈子，一个冬夜，理发师的朋友，一个海员突然造访，生活的平静被打乱，故事就开始了。 海员玩世不恭，不相信爱情，把女人当玩物，却懂得讨好女人。为了打发等船来接的无聊时光，他盯上了自己朋友的女友。如果这个女人就是想平淡一生也罢了，偏偏她不甘心，而她的男友并不能满足他，这个老实得有些窝囊的男人给了她安稳，却给不了她梦想。懂得女人心思的海员问她，想跟我一起出海吗？我们一起去吧。 女人很开心，她说，好啊，好啊。 海员开始了行动，他请女人吃西餐，教她怎么切开牛排，细细咀嚼。女人从来未过过这样的生活。心开始有些松动。回家，两人兴高采烈去屋上平台烧烤。理发师在下面收拾店面。女人把海员当朋友了，他却露出恶狼的本性，强暴了她。等理发师收拾好了上来，两个原来欢声笑语的人却都无语。海员洋洋自得地抽烟。女人却是心虚了，她的心已经在那个狂野的时分交给了这个粗暴的男人。一个给她激情、给她梦想，可以带她逃离现实的男人。 他们夜不归宿。他们无视理发师亲热。这个理发师貌丑而瘦小，有深深的心理创伤，他的母亲也是理发师，精神病患者，因为思念死去的女儿，而不给儿子剪发，所以理发师小时候一直像女孩子那样留着长发。后来，发病的母亲投了海。料理后事时，众人七手八脚的剪掉了这个男孩子怪异的长发。和母亲的联结在那时候，随着断发的纷纷飘落，也一下子终结了。可是，爱反而生长得更为执拗，每年他都会去母亲坟前献花。 亲热时，海员嫌女人头发太长碍事而生气。女人决意剪发。一个留了那么长头发的女人，一定是对自己、对美有很多期望的女人。可是，为了一个男人，她就可以不要它们，其象征意义就是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也可以不要。吃饭的时候，她要求理发师为她剪发。 理发师，如前述，本来长发对他就有非凡的意义，而且他也知道女人剪发的原因，于是没有同意。女人负气离开了家。之后理发师接到一个电话，通知海员第二天出发。理发师很高兴。他忍受了女人的不忠，打算重新开始。这一天，他买了鸡，细心炖汤。这一天，女人继续四处受辱，被人骂婊子。这一天，海员搭上了另一个女人，K歌，喝酒。这一天，女人打了那个总是取笑她的同事。然后，疯了一样的四处寻找剪头发的地方。她要剃光头，没人理她。 她顶着一头长发回家。听男友说海员要走了，她自语，他一定是生了我的长发的气了。等啊等，那个男人没有回来，女人的心一点点在膨胀，终于爆发了。她对那个窝囊的男人发泄着她的怒火，把他为她准备的蛋糕扔到地上。她大声斥骂，说自己多不容易，然后把头发剪得乱七八糟，要男人为她剪发。男人说她一定是疯了，她说你妈才是疯子。 一直沉默的男人站起来，好，我为你剪。他用剪刀剪断了女人的头。血流一地。溢出来溢出来…… 上帝要让他灭亡，一定让他先疯狂。 片末却是格外温情的旁白。本来，理发师已经准备好了出海旅游的船票，打算在那一天给女友一个惊喜。他说，我其实很爱你，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 看完片子无语。结尾的惨烈，的确让人郁闷着。该责怪那个女人吗？她只是以为遇到了一个给她梦想的男人。该责怪理发师吗？他只是还自己一个人的尊严。还是怪那个海员？逢场作戏不过是他的生活方式。 冤孽，是爱还是欲望？我想起了那部《色戒》，因为被一个女人的美貌色诱，僧侣还俗，结婚成家，有了孩子，就安稳过下去吧，好像也不错，却有另一个更有诱惑的女子出现，他就顺从了欲望的驱遣，色戒一开，一发不可收。从禁欲到纵欲，他该如何拯救自己？片子导演说：生命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欲望与命运使然。人人生命里，总有某些时候渴望改变，逃避或抛下一切，远走地方。《色戒》就是这个他方的故事。 他又说：就像禅的道理：愈少，所得愈多。碰巧这部《塑料树》也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殊途同归。受着欲望的驱遣，或者继续追求，到得最后无尽空虚，自我毁灭；或者被人毁灭。 在那个渴望改变的时候，又该朝向哪一个方向——风往哪一个方向吹？ 林语堂让他笔下的聪慧女子姚木兰接受了没有爱情的婚姻，逐步改造它，直到那个人爱上自己。就像林语堂的现实，媒妁之言的旧式婚姻，终于酿成人人羡慕的佳偶天成。 人生永远是一个难解的谜。就像那个速递员，她以为是爱的，不过是欲。给她的爱实则以极为平淡的姿态出现，她却不辨识。欲望最后让她毁灭。她喜欢房子对面的塑料树，因为它永远是光鲜的，葱绿的。可是，它被风吹下来后，理发师拨开外面的塑料，发现里面不过是枯死的枝干，所以这样不堪一击。而人，却总易被这表象迷乱。何曾值得？欲望的迷航，生命的原罪，是永远想不明白的一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