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错车》：平淡生活的深情与诗情

一位编剧曾在文章中写道，韩剧之好就好在它拍出了平淡生活的深情与诗情。而在中国，有一位导演正孜孜不倦地打造着中国式韩剧的品牌。他，就是高希希。
在高希希导演的作品中，为观众所熟悉的，大部分都走的是平民路线和情感路线。比如《结婚十年》，比如《幸福像花儿一样》，比如这部《搭错车》。《搭错车》翻拍自经典电影，对观众而言，故事的新鲜感上一定会打折扣。况且同类题材的电视剧我们已见过太多太多。所以看这部电视剧之前，我最担心的便是它能否拍出新意，能否跳出苦情戏的窠臼。当我看完这部戏，从剧情中回过神来，才发现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纵有再多讲述没有血缘的亲情的故事，《搭错车》依然出类拔萃。
由此可见，一部文艺作品是否优秀，不仅要看它表达什么，还要看它如何表达。对于这样一个有些老套的题材，《搭错车》正是以张弛有度的叙事技巧和精雕细琢的表现手法取胜。具体而言，即是：以悬念牵动人心，以细节打动人心，以表演感染人心。
本剧的最大就是阿美的身世。随着剧情的进展，阿美的身世之谜一步步揭开，观众也逐渐沉浸在跌宕起伏的剧情当中。除此之外，刘之兰为何要下嫁孙力，刘之兰与苏民生的恩怨将如何了结，孙力和李玉琴能否终成眷属等等大大小小的悬念都牵动着观众的心，吸引我们一集集看下去。悬念增强了本剧的故事性，故事性则提升了全剧的观赏性。
诚然，这是一个老套的故事，但编导采取了不落俗套的表达方式。刘之兰回国后见到孙力，先是凝视，才缓缓叫了一声“哥”。这短暂的静默使该剧区别于众多庸俗电视剧。苏民生逼问刘之兰阿美是谁的女儿一场戏，编导硬是有耐心于苏民生自私懦弱的真面目暴露殆尽之时，才让刘之兰平静地说：“她是你的女儿。”对表演节奏感的把握真是漂亮。
编剧的出众不仅表现在如何设置悬念，更表现在如何巧妙地揭开悬念。
一些看似平常的台词和情节里其实都暗藏玄机，它们是对事件真相的隐喻。胡文奎这样说他心爱的鸽子：“别看它飞多远，到时候它就回来了。”“红嘴儿”飞了之后，他颓然地感慨道：“一晚上没喂东西，飞了。”这些都是对孙力与阿美关系的影射。而小五的自问自答：“说不定你是捡来的呢。是不是捡来的都得长大，长大了都得离开他们。”也是对其后情节的铺垫。辗转于苏民生、刘之兰、阿美之手的手镯更使真相大白对当事人和观众都不至于太突兀。
编剧让平平淡淡的生活有了节奏，叙事时干净利落，抒情时千回百转。故事由悬念搭建，情感则由细节构筑。全剧最动人的有三种感情：孙力与阿美的亲情，孙力与李玉琴的爱情，孙力与胡文奎的友情。情感需要语言来表达，而处于全剧情感漩涡中的孙力偏偏是个哑巴。所以，这三种情感的感人之处全在无声的细节。
父女情开始于襁褓中的阿美的小手对孙力手指的轻轻一握，“终结”于阿美撕心裂肺的哭喊中对玻璃的重重一击。十八年的养育之恩情深似海，衣食起居上的关心是爱的表现，争吵打骂也是爱的表征。无论是互相关爱还是斗智斗勇，都让十八年的含辛茹苦变得饶有滋味。
十八年中陪伴孙力的除了朝夕相处的女儿，还有心中永远记挂的李玉琴。这段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爱情却也有它别样的浪漫。十八年前，把恋人扛在肩头的激情满怀终化为十八年后两双昏花老眼默默相对的缠绵悱恻。这是一段含蓄而隐秘的感情，隐秘到爱情的甜蜜全藏在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注意得到的细微之处。比如孙力说李玉琴小心眼的手势，比如李玉琴喝中药时孙力随手递上的棒棒糖。李玉琴吃不完的醋也为这段感情平添情趣。凡人之间的爱恋没有甜言蜜语，只有一粥一饭、一件衣裳的平凡小事；不为风花雪月、海誓山盟，只为相互搀扶走过风雨人生路。
李玉琴称孙力为“哑巴”，胡文奎则称孙力为“老东西”。只有至爱亲朋才以嗔怪流露深情。胡文奎是最了解孙力的人，也是孙力最默契的朋友。两个孤老头子，一个以女儿为精神寄托，一个用养鸽子打发寂寞。胡文奎当成女儿来心疼的红嘴儿飞了，孙力当作亲生女儿的阿美也被别人抢走，两人可谓同病相怜。当他们找到各自的归宿时，又打心眼里为对方高兴。而这高兴又是以打骂来表达。
被种种情感缠绕的孙力终究是孤独的，爱人、朋友、女儿纷纷离去后，他还是那个孤苦的孙力，那个蹬三轮的孙力，那个风雪之中、鸽哨声里，吹喇叭收破烂的孙力。
悬念引出故事，细节传递情感，表演塑造人物。打动观众的，与其说是细节的力量，毋宁说是人性的力量。若干年后依然植根于观众脑海中的，说到底还是鲜活的人物形象。《搭错车》正是这样一部集合表演、音响、剪辑、台词多种手段之能量打造平凡人形象的电视剧。
走平民路线的电视剧舍弃了高深和晦涩，一般会有鲜明的正邪双方。孙力、李玉琴、胡文奎代表善，苏民生、姜经理代表恶，他们因为阿美的情感价值和经济价值而争夺阿美的抚养权。而刘之兰则在正邪之间徘徊，倍受别人的蔑视和自己心灵的煎熬。“我什么时候有过完整的家”的内心独白正是她缺乏归属感的写照。善者因性格的瑕疵而生动，例如孙力的倔强和固执；恶者因为心灵一角的柔软而丰满，苏民生对孙力疯狂的嫉妒正说明他是情感上的孤独者和失败者。
李雪健老师的表演自不必说，出众的表演就是在平淡之处甘于星光黯然，在情感爆发点上又能张力十足。一场医院的过场戏，远远走来一个其貌不扬的抄着手的老者，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李雪健扮演的孙力。而妻子去世时，孙力郁积心头的无言的痛楚，更是被李雪健恰如其分的表情和动作表现得淋漓尽致。此刻，笛子跌落的声音也夸张得恰到好处。
而“苏民生”的缺憾就在于最后一场争吵的重头戏，情感之弓一开始就拉得太满，以至于后来表演的收放便失去了控制，少了一份表演的节奏之美。
“李玉琴”和“胡文奎”的表演也各有其闪光点。“你给我回来！你不回来……我就跟你去。”之类趣味盎然的、生活化的台词也常让人会心微笑。
人物的凸显不仅靠正面的渲染，还要靠侧面的烘托。主角需有配角的映衬，主线需有副线的映衬。
孙力和阿美敲门交流与孙力和李玉琴敲柜子交流相对照；同一个早晨，刘之兰为阿美做早餐与李玉琴为孙力做早餐相对照，表现出情感带给人的幸福和温暖；孙力和李玉琴与苏民生和刘之兰两对恋人相对照，幸福与不幸愈发分明。
不仅有此人与他人的对比，也有一人过去与现在的对照，例如孙力与阿美的亲情出现罅隙时，穿插阿美小时候父女相依为命的温情场面。片中还不时穿插刘之兰和苏民生初恋时的动人场景。
全剧展现的都是生活琐事，可平淡生活的深情和诗情正是在琐碎中弥散开来。深情蕴藏诗情，诗情饱含深情。人物、情感、场面在平淡琐碎中达到情景交融。编导以其扎实的艺术功力发觉了平淡中的深情，渲染了平淡中的诗情。
孙力在剧中常默默地蹬着三轮消失于阴霾天空下的人流中，这样沉静的镜头语言反而给我莫大的震撼。人群中的孙力是那样泯然众人和微不足道，他的喜怒哀乐又能有谁去关心，谁去回应。
导演也常把镜头拉开，让孙力的小院消失在北京大片大片的居民区中。那许多样貌相差无几的小院里想必也有相似的幸福和不同的哀愁。换一种角度看，这样的场景让人心生悲凉的同时也让人倍感温馨。因为，女儿的微笑可以抵消孙力所有的辛苦，风雪中的孙力至少还有李玉琴可以相偎取暖。凄凉和温暖交织，呈现了人生的悲喜交加和百味陈杂。王黎光不同凡响的音乐则提升了全剧的悲喜趣味。那钢琴奏出的一个个音符仿佛都敲在观众心上。
《搭错车》没有探讨高深的人生问题，只是用细腻流畅的手法艺术地再现了生活。自然与写实并不等同于肤浅，因为最广博的是生活，最深刻的也是生活。它没有使用劳民伤财叠床架屋的特技，即便使用了也是了无痕迹。它只是一次情感旅程，它带给观众的感动只存在于观看之中，一切注解和阐释在情感面前都显得多余。其实，无论是电影还是电视剧，都是排遣人生寂寥的一杯清茶，无需浓重也无需激烈，能给观众带来一缕馨香、一丝温暖，那便足够。
2005-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