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种美都终究会凋残零落

昨晚看完了《萨尔瓦多》，虽对这部片的致郁程度早有耳闻，到底还是过于自信而低估了。很难得写一篇这么长的影评，但若不写，又实在辜负了这部片子。

前半段还犹可，毕竟温暖明媚的回忆总会给人带来无限希望，而随着剧情层层推进，如影随形的永远是阴冷压抑的现实——连画面色调也应景的转成灰暗凄清，终于在重重光影的交错中，于现实与回忆的来回切换里，早已注定的结局逐渐浮出水面：先前所有的温馨场景不过是这一惨淡收尾的反衬，破碎而梦幻的吉光片羽亦成为全片的残忍注脚，如果说悲剧是将美好的东西摧毁给人看，则导演实在深谙此道。

而长达半小时的结尾亦是高潮中，迥异于充斥全片的断续剪辑，近乎以平实到残酷的摄影手法白描主角人生中最后的十二个小时，饶是自以为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仍不免被此朴素而绝望的氛围笼罩，毫无征兆的悲从中来，以至于泣不成声（固然有酒精作祟之故）。这一情绪经由主角最后被行刑时那一幕旋转式长镜头的烘托达到顶峰，而电影最后一幕民众经此一事反抗又被驱逐所遗留下的，在暴雨肆虐中零落满地的玫瑰花瓣，亦奠定了本片的基调：每一种美都终究会凋残零落，或见弃于机缘，或受挫于天道无常。

听闻这部电影刚出时，很多影评人诟病作为传记片而言，情绪化过重，而对于主角本身的革命事迹和历程失于表达，可在我看来，相比于主题定的宏大而力不能及，只抓住一处却能令人深有共鸣的点要更加高明。片中无疑淡化了萨尔瓦多作为革命者的经历，但却以更加细腻优雅、甚至饱含深情的笔触塑造了一个作为儿子、作为幼弟、作为恋人、作为双十年华的少年的萨尔瓦多。正是因这种角色塑造，才更能让观者感同身受到当年那场革命的残酷与触目惊心：主角是芸芸众生中的任何一个人，甚至可能是你我身边的邻家少年，如果说作为革命者慷慨就义的主角具有神性，则本片给他去掉了一切后人赋予的神格，而让挟着滚滚民意而来的萨尔瓦多又回到了红尘众生中去。

丹布作为这部电影唯一的主角，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他又实在是太适合这个角色：温软无害的容貌足以令所有人对其心生怜悯，与生俱来的俨然气度又使得角色变得可钦可敬起来。而这种内在的持重端凝贯穿始终，与他纯情无辜的外貌于本片中达成了令人惊叹的谐合同一：尤其在最后三十分钟里，面对着迫在眉睫的死亡，怀抱着人之本能对生的无限向往与对挚爱亲朋的眷恋不舍，这等惊涛骇浪般的情绪仍不能使他崩溃破碎分毫，而是极镇定内敛的以一死做出了最坚定而无声的反抗——唯有于黄昏日落时抱膝独坐的寥落侧影中，于诀别亲人时最后的深深一眼，于看到刑具后难以抑制颤抖的眉梢眼角，才能窥得些许这个正当大好年华的少年，对于人世是留存着怎样的缱绻与不舍。而如此摄人心魄的呈现，又绝非一句“气质相和”就能概括，实是丹布的演技撑起了整部片子最璀璨夺目的高潮。

作为传记片，结局的压抑毫不出乎意料，但本片令所有观众都做了冷眼旁观人，亲眼目睹一个作为革命者的少年被强权政府杀害的全过程，最后直观到近乎冷漠的描绘，足以令所有人都掩面以对不忍观之。即便如此，残忍场面仍旧拍出了诗意美感，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主角妹妹跑去监狱想去见哥哥最后一面，与回忆中同主角一起想象出在天台上无忧无虑的美好幻想交织在一起，如同试图追索一只即将飞远的蝴蝶，而伴随着萨尔瓦多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bye, darling”，仅余一缕细白流沙也于指间彻底消逝无踪。戏末人手一支的红玫瑰不过是鲜血的昭彰，亦是美凋亡而去的明证。

近来补丹布的片单，各类花式致郁的欧洲文艺片也看了不少，但如此压抑绝望又有着极致凄冷美感的片子实属少见，相形之下，连演过的昆汀这等大导的片也显得黯然失色，而看完后，也着实令我更爱丹布了——好的作品和演技永远是能支持我之热爱长盛不衰的最佳动力。唯一的题外话大约是，哪怕最后一段令自己痛哭失声，仍能分出神来作一些“这种浓重清冷的打光衬的丹布越发的好看了”“这个侧影简直眉眼如画脆若琉璃”等等诸如此类的胡思乱想，大约真的是颜控没药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