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站台:“阿普三部曲”中的火车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大树之歌》是雷伊“阿普三部曲”的最终一部,是戏剧性最强,最“好看”的一部,也是从社会变迁,底层苦难这样的宏大命题回归个人,关注心灵与情感的一部。
火车这个重要的象征物贯穿了三部电影,而在每一部电影中都承载了不同的意味。
在《大地之歌》中,阿普和火车的初次相遇被安排在了一个极端浪漫的场合,翻滚着浓烟的火车从孟加拉的乡间穿过,芦苇在狂风中飞舞,雷伊使用了长镜头与景深镜头,呈现出油画般的质感。此时的火车是远方的诱惑,是孩子对未来的憧憬与好奇。
但这场梦幻的邂逅也在导致了最终的悲剧——姐姐在这次出游中染上了重疾,最终去世,临死前仍说“等我好一点,咱们再去看火车”。未来的向往在沉重的现实面前是无力的,甚至是危险的。
在第二部的《大河之歌》中,火车仍寄托着阿普对于更大世界的渴望,甚至他又一次看到火车时,雷伊使用了和“初遇”时完全相同的拍摄手法。
但除此之外,火车还象征着一去不回头的社会变迁——火车缩短了人们的空间距离,但同时也宣布了印度传统生活方式的解体,当阿普炫耀似的为母亲展示地球仪时,可以听到隆隆的火车声。这一巨大的矛盾是体现在母亲身上的,她一方面支持孩子“去远方,学科学”的梦想,一方面又难以抑制的期盼儿子归来。当阿普和她“摊牌”表明心声时,她的痛苦和纠结达到了顶点,而就在此时,火车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列“超现实火车”开在母亲的心里,代表了她激烈的心理斗争。这一在《教父》中被无数影迷津津乐道的天才手法实际上在六年前就在这部作品中出现了。
而在最终章《大树之歌》中,火车的意义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它不再迷人,不再令人向往,悠长的笛声变成了尖锐、令人不安的啸叫,阿普的世界在轰鸣声中摇摇欲坠。一个非常值得提起的地方,阿普的新婚妻子对着火车的笛声厌恶的捂起了耳朵——火车成了需要被忍受的东西,就如同阿普没法实现的梦想一样。火车的蒸汽整个吞噬了阿普,让他的身影面容模糊不清,换句话说,他失去了对于画面的主导权。雷伊使用了如此诗意的方式来描述“现实打败梦想”这样残酷的命题。
这里的火车显然象征着更加沉重的东西,比如无常的命运本身,那种无可阻挡的摧毁一切的力量。短暂的幸福之后,阿普听到了妻子的死讯,他在悲伤中失控,挥拳打向了报信人。在拳头落下的瞬间,声响巨大、淹没一切的火车笛声突然响起,这是丧钟,也是悲鸣。一个非常常见的对这部电影的批评是它“过于戏剧化”,尤其是妻子的死亡显得过于突兀和莫名,但实际上两人的命运已在“分别”一场戏就给出了影像层面的暗示:火车带着妻子向景深处驶去,阿普则与之相背缓缓向镜头走来,没有回头。
在最后的最后,阿普扛起了自己的儿子,这时的火车已然化为了被父子扔到身后的玩具。火车总是以它不容置疑的节奏,和不可阻挡的前进势头反衬出人类在时代、命运面前的渺小,所以这一“玩具”设置颇有些戏谑的味道。火车见证了他的苦难,也见证了他从好奇的孩子成长为有责任感的父亲。可能每个人都需要有朝一日和火车和解,然后再把它遗忘。